六年前,萧庚辰第一次身披战甲,作为前锋上战场抵御瓦刺南下大军,见过马革裹尸,也见过万物不生的焦土,本以为自己早已从人间炼狱中打磨过,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竟觉得战场也不比过这赌坊惨状的十分之一。
在这间赌坊,有的不仅是赌红眼的赌徒,风华绝代的花魁,更有鲜血与欲望,人性的丑恶在这里得到最大的纵容。求生者纵欲,求死者堕弛。满庭院的鲜血与残肢,是豪赌留存的痕迹,奄奄一息仍紧握骰盅的人比比皆是,唯一鲜活的,只剩下掌管赌坊的黑衣人。
“二犊三白,犊采!”五木掷出盅杯,两眼猩红的赌徒高声喝道,“十采!还差五步,还差五步!”棋盤上,这人的棋子只剩下两枚棋子未归于终点,两枚棋子叠在一起,可以一起往前移动,而黑衣人的剩余三枚棋子都在堑位,他只需来个五采便可获胜。而他刚刚掷出的犊采属于贵彩,按樗蒲的规矩可以赢得新一回合,这人也因此全当胜利在握,嘴里不断念叨着:“都给我死,都给我死!”五木在杯中不断翻滚,再滑落到桌案上的时候,却握着杯盅定在原处。
“二黑二雉白,撅采!”在主桌旁观战的人看到这人投出二采,都忍不住开始奚落他起来。
黑衣人蒙着面巾,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就知道此人并不会被这疯狂的氛围吞噬,只听他道:“呼卢。”
“卢!”果然围观的人就开始高声齐齐呼卢,伴着这个声音,黑衣人手中的杯盅不断摇晃,五木在众人的目光中一一滑落在桌面。
“黑——黑——黑——犊!犊!卢采十六!”山呼海啸,所有人都被带进摇出卢采的狂欢中,而后众人又齐呼,“退六!退六!”毫无疑问,卢采是贵采中最为难得的,按规矩可以或打马,或过关,而他们起哄退六,则是要把另一人的棋子打回六步,好让这场赌局更具有戏剧色彩。
黑衣人虽无个人感情地流露,却十分会调动围观者的情绪,果不其然,他沉声道:“退六。”
两眼通红的赌徒只觉得赢家永远是自己,干瘪而青筋爆出的手将五木放入杯盅,边摇晃,边祈祷道:“塞采来!”塞采为十一采,若能摇出便能一举获胜。可滚出杯盅的二黑二犊一白,秃采四步,典型的杂采。此时他瞪大双眼,颓坐在地,周遭的人都在山呼白采,但在他耳朵里只剩下嗡鸣之声。
“二雉三白,白采。”黑衣人将手中的杯盅抛出,在桌面上弹了一下,掉到地上滚到那人脚边,“帐清,院里摘瓢。”
围观者的欢呼之声达到顶峰,两名黑衣人架着瘫坐在地的赌徒,头也不会地带到院子里。在经过萧庚辰和松风身边的时候,他们分明看到了那人面临崩溃的脸,两眼无光,含着泪水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他们在人群中搜索着白余和沈从云,可人山人海,分明大楼里设置了不少赌桌和花样,却没人在玩,或是站在赌桌上,或是围在楼梯上,全都在看着最中央的大赌桌。
“下一个谁来?”
“我来!”在赌桌旁守了两天两夜的富贾终于跨过了心中底线,第一个就冲到黑衣人对面,就像去抓救命稻草一般,他也伸手去拿杯盅。可手还在半空,就被一玩世不恭的少年擒住了。
“老人家,我劝你别跟我抢。”孟青的手中发力,将那富贾的手握得生疼,倒让他清醒了几分,挣脱开便又隐没人群中。
“你来?”黑衣人看了孟青一眼,并没有看出他眼中的狂热,心中断定此人不是来豪赌的,是来找事的。
“怎么会?”孟青往右边让了一步,身后的陆晴曛迈步向前,左边站着宋子煦,其余人则在身后驱赶开围观的人。
“甲字一十八号。”陆晴曛朝对方抱拳行礼,面上笑容浅浅,显然是在算计着什么事。
“甲字!”人群中开始稀稀疏疏地议论起来。进入暗市需要引荐人,也需要证明自身的财力,为方便暗市的人取信,手信将这些人依照标准划分为十六个等级,甲字者并不多见,必是富甲一方,实力雄厚,不但说明财力可观,更说明此人惹不得,也好震慑暗市中的魑魅魍魉在挑选猎物时别硌掉自己的牙。
果然黑衣人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才开口道:“刚刚那人要玩樗蒲,赌的是生意场上对家共计四百六十八条人命,不知公子今夜想玩点什么?”
“不如先问问能赌点什么?”
“月遥暗市,生死可赌,天下易可赌,只是不知公子打算拿什么筹码做注?”
萧庚辰眉心紧蹙,从拐过壁照就对这里没有丝毫好感,满是厌恶,在他眼里这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最污糟之处。本来想就此离去,可看到那人站到赌桌的另一端,脚步不自觉就开始往人群中挤。松风忙在前面开道,知道被剑秋拦下他们才止步,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将要说定的赌局。
陆晴曛依旧浅笑依旧,眼里满是无所畏惧,眼底甚至流露出一丝鄙夷。这样冷静的人在赌场可不多见,但见到的都是赌王,要么赌注太大,要么出手必胜。只听她笑道:“我想做笔大买卖,赌注你开,但这笔生意外面的商铺都做不了,我只和暗市的万儿谈。”
所谓的万儿,指的就是这里真正的主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