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的一去一回,只是听香楼中的小插曲,士子们继续参禅打坐,分茶煮酒。而那不识抬举的青年,领着一帮妖怪,穿过街道。
到了黄昏时,庞大的影子投到拥挤的车马上,昼飞艟临近东岳庙上空,穿过重重飞楼,殿基掠过檐钩与塔刹,钟鼓浩荡犹如天音。底下的玉京城民呼声沸腾,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妖怪们也激动非常,连青夜叉都面红耳赤。
扫晴娘、红药与涂山兕都穿着用五色缣新裁的衣裳,样式几乎一致,气质却截然不同,这个抱着猫,那个提手炉,还有一个腰悬一柄横刀,引来了许多目光。李蝉则穿一身羊皮裘,领着妖怪们走过庙场。
离上元节还有半月,玉京城的百姓已扎起花灯。徐达见到路旁绢灯上贴着的谜语,便与红药比试猜谜。二妖怪猜了两三道灯谜就被难住,藏身竹简中的脉望却轻飘飘道出了答案。
徐达虚心请教窍门,脉望呵呵笑道:“这猜谜语嘛,门道也不浅,从古来的隐语瘦辞,到今时的市语,已有千年之久。其实读书修行,又何尝不是解谜?古人留经书传世,那书中字句,微言大义,日前老夫在《道体论》中读到……”
徐达听脉望说了一通经文,点头道:“军师说得好,咱也读过些经书,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但这修行之事且放一放,这些灯上的市语该怎么解?”
脉望谈兴正浓,遗憾地叹息一声,“世间谜语虽多,但类别也有限,解谜么,不外乎要用到盈亏参差移位残缺增补减损纵横离合等法子,先说这盈亏法,是取笔画之盈亏……”
徐达虽没听懂这老书虫的滔滔不绝,却不妨碍眼睛越来越亮,有这位军师在,这整个东岳庙附近的灯谜都是小菜一碟。出灯谜的多是文人,彩头可不少。
“军师,咱与你打个商量……”
徐达还没说完,脉望便连说不可,猜谜是趣事,设些彩头不是锦上添花,若以此牟利便太庸俗。却没拗过徐达,答应了再猜二十道谜才作罢。
于是扫晴娘带上脉望藏身竹简,抱着徐达,穿行各个悬灯的铺席间。
石鼓巷尽头有几间香铺,红药正缺些鸡骨香和黄熟香,于是进去挑选。
天色将暗未暗,庙场里跳傩戏的彩衣人戴着古怪面具,敲锣打鼓。庙会里也有百姓从小贩手里买来各式彩漆木面,扮做各路神鬼,挈党连群,如疯似魔。在喧闹声里,青夜叉在街边摊子上捡起一张额上生者半月形眼睛的漆红夜叉鬼面,向摊主询价。摊主瞅了一眼这青面病郎君,报出一百五十文。
边上的赤夜叉却瓮声瓮气道:“这做工也不值这价。”
摊主眼睛一瞪,瞧见那红脸大汉的昂藏身材,也不惧,“咱的手艺虽不说远近闻名,却也不怕人挑毛病,你倒说说哪里做工不好?”
赤夜叉被摊主理直气壮的模样唬得一愣,又仔细瞧了瞧那夜叉鬼面,才说:“咱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像!”
“不像?”摊主大笑,指着红脸大汉,“你倒给我找个像的来!”
摊前的争吵登时引来了许多路人驻足围观,摊主又讥笑道:“没钱便不要挑拣了,丢人现眼!”
赤夜叉被众人注视,本就有些紧张,再被摊主讥讽,一张脸红得发紫,抬手拂脸,变幻出本来的面貌,面似朱砂,巨口獠牙,恼怒道:“你看这像不像?”
摊主张大嘴,被吓得退了两步。青夜叉愣了一下,焦急上前扯住赤夜叉的袖子,低喝一声快走。这时,一只白嫩小手伸过来,捏住赤夜叉的脸。赤夜叉扭头一看,是个被路人扛在肩上的男童,手又用力捏了一下,奶声奶气道:“真像!”
“这面具跟真的似的。”
“牙口都会动呢!”
“瞧着不像是木头做的,该是贴在脸上的。”
“该不是真的妖怪吧?”
旁人议论纷纷。
“那汉子,是不是庙场里头跳傩戏的?”有人高声问。
“是,是!”赤夜叉回过神来,扭头朝庙场挤过去。庙场里,一群彩衣人正跳着傩舞。赤夜叉一过来,便引来许多目光,只得硬着头皮,学着跳了几下,却博得一片喝彩。这大汉虽模样凶恶,却跟大家闺秀似的没出过几次门,那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来了热情。
而青夜叉见赤夜叉博得了风头,也十分眼热,眼巴巴地望向李蝉。李蝉怕妖怪们得意忘形,但机会难得,又不便约束,于是犹豫。笔君却说:“让他去吧。”
李蝉对青夜叉点点头,青夜叉如蒙大赦,挤过人群,到了赤夜叉身边。李蝉看着二夜叉跳舞的劲头,既觉得有趣,又觉得这些妖怪的确是在宅中憋久了。
笔君说:“乾元学宫就在这附近,过去瞧瞧?”
待李蝉看过来,他补充道:“正有些话要对你说。”说着,看涂山兕一眼。
狐女会意,携刀看向人群中的青赤夜叉,“我在这看着,阿郎放心去吧。”
“有劳了。”李蝉对涂山兕笑了笑,跟着笔君往东走。待挤出人群,驻足回首,已看不见妖怪们的踪影。
……
坊间传言,乾元学宫就在玉京城东北的数坊之间,或是地上的某处高宅深院,或是某一座凡人难登的飞楼,藏在奇门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