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月沉吟了一下,说道:“不敢说指教,李郎这一剑看起来,像是残篇,应该不属于青雀宫的道统……然而意蕴十分自然,这却很好。种道者能拨动天地气机,若只是将气机当作弓弦,弹动飞剑,只是单纯的杀人术,并不算剑道,如此,飞剑与飞石也没差。而剑术若能效法天地间气机流转,不光在斗法时能有许多玄妙变化,这么一来,习剑亦是体悟天地,可以助益修行,如此才称得上剑道。李郎已得其道,只需稍加打磨,自然能更上一层楼。”
李蝉若有所悟,过了片刻,店伙计陆续上了菜,并未发现这桌客人已映证过一番剑法。待店伙计上完菜,李蝉对王常月拱手:“多谢指点。”
“李郎擅长的,应该不是剑法。”王常月拿起筷子,“我听说李郎极擅丹青,谢凝之在碧水轩中,夸你的画有仙人造化之功,不知他日有没有机会见识见识。”
“当然有。”李蝉笑了笑,看着王常月拿筷子挑出盘中野韭、蒜、葱,十分细致,说道:“我见过的道士里,当属道兄吃饭最讲究。”
“五荤能伤五行,亦有损功德。”王常月认真道,“炼形之人,当然要注意些。”
……
在清微观外,李蝉送了面镜子,促成了一段缘分,又与道士映证了剑道,午时过后,一身轻松,踏着雪,悠悠回到光宅坊。
预料的危机并未到来,生活再度恢复平静。不过,事情也并不是皆大欢喜。
因那金城坊的邓夫人,丢失了亡女的遗物后,几日过后,官衙前、邸抄里的悬赏就多出了“涂照影”的名字。涂山兕的磨镜生意,眼看着刚有了起势,就做不成了,不光宅内妖怪叹息连连,玉京城的闺中少女,挑帘对着白皑皑的街道,望眼欲穿,也再没见到那位扛着布幌子的俊秀郎君,万分惆怅。
坊间诸多传说里,多出了磨镜大盗的故事,而清微观的道士在道观东北处的斗室前来来去去,没人知道,每日清晨,窗前的铜镜里会浮现出少女的面容,伴着那没影子的道士,一粒粒地数着豆子黄黑。
李蝉与无影道士的交集,只是虚惊一场,心中却有了警醒,此前的辛园、碧水轩中事,皆因求墨而起,如今已为笔君画出人身,便无需再出风头。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封封下帖被送到家中,有择婿的达官贵人,有结社的文人,李蝉都一一婉拒。
他在家中修行,只去枷鬼将军府里喝过次酒,跟陈仲弓交流武艺,酒劲还没下去,便骑驴去了清微观,摘一叶刺柏,与昆阳子再试剑术。
除此之外,便是到兰台借书,偶尔跟白微之、李昆西一室共读,某一日,白微之临着青灯,突发奇想,要结个书社,叫做一卷社,社中规矩,便是人人都要日携一卷而读。
李蝉本来好读志怪,按他的性子,本来会挑着志怪搜异的书读,但因笔君的建议,在兰台寻书时,也会留意先朝灵书丞阴胜邪的名字,找到了一些文章书籍,有的是先朝策论,有的论道谈玄,有的写水泽山川,有的写术数,十分驳杂,可见此人涉猎之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过了冬至,过了小寒。
玉京城里,各路人才齐聚,风起云涌,在这浪潮中,若不时刻崭露头角,便会被人取代。
李蝉怕惹到希夷山的关注,乐见如此。鹿鸣书院那位崔讲书,则急得又登了两次门,苦口婆心地劝他赶紧找人延誉,也只能看着清陵李澹在碧水轩中昙花一现的名声,维持了大半个月,也逐渐沉寂了下去。
京中百姓为俊彦们取了各种称号,列次排名,这些名次直接与赌坊的赔率挂钩,绝不掺假,随着开春临近,变动愈发频繁。与此同时,早过了龙武关的帝驾,也离玉京越来越近。
……
“生民食五谷,奉香火。仙人卧云端,俯社稷,食国之气得长生……”
这一日,李蝉从兰台归来,沿着皇城向南,走上云桥,琢磨着午后在兰台读过的一篇《长生论》。
桥边卖邸报的,吆喝着帝驾已至会州,从他身边走过。
……
隔着一道雄厚城墙,司天监里,几名属官正在卜算。
一名司辰官抻开昨夜摹画的天象图,笃定道:“按宣夜法测算,紫薇星将在十九日后入帝宫,圣人定当在立春后两日入京!”
边上一名押宿官却笑了笑,“算得不对,莫不是星位没测准?本官用太乙神数,却算得圣人将在立春前一日入京。”
司辰沉声道:“若说星位测偏了,不妨拿你测对的来看看,多半是你的太乙神数算错了。”
押宿嘿嘿一笑:“上回算司天监的银杏叶落,是谁算对了?本官的太乙金镜法,虽远不及袁监正,难道还不如你的半吊子宣夜法。”
司辰一怔,脸涨得通红,“太乙金镜?你懂个屁的太乙金镜!”
两名属官面红耳赤,旁人劝说也无济于事,从对骂逐渐发展到推算寿数,只差说出对方的死期。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喊声:“观棋,观棋出关了!”
紧接着,有人从门外匆匆路过。
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司辰押宿二官,却不约而同地住了嘴。
“找观棋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