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岐州巡按的人马扣押着青灵县令,穿过轮蹄大街,沿官道向东,走了十二里地,便进了武隆峡。
一干人马穿过百丈峭壁间的驿道,四周古木林立, 岩石奇崛。一座公廨落在道旁,飞檐翼角,灰陶瓦当,门前垂着红灯笼,照亮“鸣沙官驿”的牌匾。
宁光兴带人将马拴到栅马桩前,把郑君山暂押到官驿里。待天亮再启程,两天内, 就能把郑君山带到州府。那时, 就算郑君山身具神通,在重重关押下,也是插翅难飞了。
此时,距郑君山离开青灵县县府,已过去半个时辰。郑君山被抓的消息,首先传到了郑宅。宅中那位郑夫人,晨间去了孟章神君庙里问来年春事,午时便见到家中管事,看到了独子的佩剑。一听到郑君山被岐州巡按带走,当即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县府左近,有不少目睹了郑明府被带走的百姓,消息很快也传至青灵县各处。不多时, 县南的书斋里亮起油灯,八人齐聚一堂。其中那个穿青衣的年轻儒生是青灵县的教谕, 另外七人, 虽然衣着各不相同, 一个个的,却都是鹤发鸡皮,拄着拐杖。
这些老者,是青灵县的耆老。耆老们是县人推举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虽没有官职加身,却代表了青灵县的民意。
灯前,教谕面色凝重。
“郑明府有难,如今唯有请诸位帮忙了。”
众耆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宽衣博带的老者斟酌了一会,说:“郑明府被宁巡按带走的事,我们也有所耳闻,但不知具体情况。还请陈教谕详细说一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人是青灵蒋氏的族长,做过些修桥铺路的善举,颇有名望。但他这话一说出来,教谕便听明白了,此人是揣着明白装湖涂。
眼看郑君山已被带走,恐怕明天一早就要被押去州府,只剩下短短一夜时间,已无暇耽搁。教谕直截了当道:“鬼兵过境的事,县里百姓看不明白,诸位却都是心知肚明的。郑明府前途远大, 这青灵县对他而言,不过一方泥潭。这等出将入相的人物,却用前程换了青灵县许多百姓的性命,如今郑明府有难,我等岂能隔岸观火,坐而视之?”
有人说:“陈教谕若有了法子,只管直说,郑明府爱民如子,我等若能帮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教谕目光扫过七名耆老,“如今青灵县虽闹着饥荒,但有几家却存了粮食。我恳请诸位出面,去借些粮食出来,但凡能把弥补仓中亏空一分,郑明府脱身的机会也就能多一分。”
蒋氏族长道:“敢问陈教谕,仓库里缺了多少粮食?”
“三千石。”教谕知道,若将县中那几个大族囤积的粮食尽数掏出来,两万石都远远不止。但指望这些人把粮食掏出来,便跟让他们交出性命无二。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三千石粮食,自然是借的,待灾情过后,郑明府定会连本带利还回去。”
蒋氏族长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原来是要捐粮。郑明府有难,我等自然要帮,不过三千石,可不是小数目。”
另一人道:“明日老夫便亲去刘家一趟,怎么也得让刘家拿出些粮食来。”
又一人说:“可惜老夫家中也无甚存粮了……也罢,老夫这就回去,厚着脸皮找人讨要粮食!”
说罢,四名耆老告辞离去。这些老者路都走不稳当,一手太极功夫却比先天高手还要纯熟,虽满口答应,却显然是在拖延。只需拖过今夜,郑君山被带走,也就万事皆休了。
教谕暗叹,郑君山在时,都没法从士绅手里掏出粮食。凭他这个教谕的三言两语,更不可能做到连郑君山都没做到的事。今夜请来县中耆老,只是不甘的尝试而已。
教谕心中失望,书斋里还有两名耆老没走。其中一人走上前,轻声道:“陈教谕。”
教谕一看,这才发现老者提着一个麻袋,老者把麻袋放到桌上,“老夫刚听到郑明府被抓走,便知道是因那鬼兵之事。来之前,便搜集了家中存粮,不过两升米而已。”
老者衣衫粗陋,生活清贫,自称沙溪叟。教谕看着米袋,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另外一名号称野舟老人的耆老道:“老夫住的苍梧里那边,百姓知道郑明府被抓,便自发开始募粮了。老夫走时,里正已收集了一些粮食,陈教谕且随我来。”
……
青灵县西南处,苍梧里的民居内,麻衣男子露出为难的脸色,对里正说:“郑明府给咱们发了粮,咱们当然不能让他因为这事被逮了去。可家中米缸,的确是快见底了……”
一旁的妇人荆钗布裙,大声道:“当家的,咱们就算饿死,也要明事理!咱家的粮都是郑明府给的,如今郑明府有难,咱们岂能忘恩负义?”
男子一怔,叹道:“也罢。”转身去向里屋,没会儿,拿出一袋米,分量约莫半斗。
里正接过米袋,对男人拱拱手,匆匆离去。
五岁的男童瞅着里正离开的背影,抱住妇人的腿,仰头道:“阿娘,饿……”
“就知道吃,莫不是饕餮变的。”妇人蹲下,抚摸男童瘦小的肩膀,偷偷擦了一下眼角。
……
年轻教谕来到苍梧里时,只见牌坊下的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