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收雨霁,吕磨镜与阴胜邪了无踪影,再没了丝毫动静。纵使见过了千百种妖怪,经历了多半异事,刚才的事对李蝉来说,也着实离奇。他没看到两人斗法,但那风雨雷电的动荡,可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能搅动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月色,感慨道:“这老头儿,不就是没打过别人么,人家都死了,至于这么执着?”
笔君道:“若只是败了,也就罢了,阴胜邪却阻了他的道途。”
李蝉挑眉,“那阴胜邪好不端的,为什么不让他修道?”
笔君道:“黄鸟飞上飞下,不过能动摇灌木而已。鲲鹏展翼,却动辄就是大浪滔天。世间苍生如水中蜉蝣,浪涌之时,便生死难料了。”
李蝉一怔,“他有这么厉害?”
笔君道:“修行者与凡人的差距,便如蜉蝣与鲲鹏。”
李蝉想说,日前那洪宜玄好歹也是个种境修行者,还不是被凡人杀了。紧接着,又想到聂尔跟顾九娘。这夫妇二人双双殒命,对洪宜玄来说,不过是挥手一剑的事罢了。
他又想到郭洵,郭洵身为神咤司都尉,放在战场上,独力对抗数十甲兵都不在话下,可谓最顶尖的那类凡人了。可碰上虞渊氏,却死得悄无声息。
纵不提修行者,就拿凡人来说,王公贵族一时喜怒,掀起一阵微风,吹到草民头上,也是伤筋动骨。
李蝉终究没有反驳,对着冷月轻叹一声。
笔君道:“叹什么气?”
李蝉颇为惆怅,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一会儿,才说:“只是觉得有些儿戏。世上大多数人,光是安稳生活,就十分不容易了。但他们做多少,都只是水里的蜉蝣,只能跟着那一小撮人信手拨出的浪,随波逐流而已。有时候,浪一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笔君道:“也不必想得悲观,世间有欲飞的鲲鹏,也有斩鲲鹏的人。”
李蝉望着前边那月下之人消失的空处,“阴胜邪便是?”
说这话时,李蝉忆起种玉崖上的梦。石君将成道时,欲跳出天地,也是被一位友人阻拦。想到这里,他举目遥望,又见到了天边的那颗黯淡妖星。
“是。”笔君在李蝉掌心写字,打断了李蝉的遐思。
“你也种道在即了,有朝一日,若神通大成,你要当鲲鹏,还是斩鲲鹏的人?”
李蝉一怔,苦笑道:“怎么想得了那么远,能不做蜉蝣就是万幸了。”
笔毫一顿,轻快地写道:“你这么想,倒也不错。”
……
在玄明观西的山崖上画下一幅人像,笔君耗力甚剧,与李蝉交谈数语便休息了。李蝉穿过林间狼藉草木,回到鹿鸣书院时,清心东院里边那位书院的学生仍点着油灯,读书声传出窗外,念的是一篇《东厨司命威仪》。
东厨司命也就是灶君的尊号之一,这篇威仪写的是向灶君奏疏时需要遵循的仪式。此类经文,对自身实修并无丝毫裨益,考崇玄署时却要用到。就算最后没能得到真传法门,熟知了这些东西,说不定也能入大庸神道,在某处庙祠捞个规格不错的灵官当当,再不济,给别人代写疏文,也能混口饭吃。
刚才的狂风骤雨,放在夏天都算罕见的,这人却仍在读书,可见颇为刻苦。李蝉放轻脚步,没有动静地回到屋内,安置好笔君。众妖怪对那不速之客异常好奇,李蝉把山崖上的事大略讲过一遍,便从竹箧里摸出一面铜镜。
吕紫镜过来时,李蝉已注意到这些铜镜,那时却无暇过问。这时候,吕紫镜虽已离去,李蝉看到镜背的二十四字,也隐隐有了猜测。
当初李蝉从大青莲里抄下二十四神的法门,其中并没有对二十四时节的描述。
萧灵素说青雀宫人凝炼二十四身神,要对应天时,每月凝炼二神,一年乃成。换其他人听了,必然不会多想什么,只会觉得道门圣地的修法,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正统。
李蝉本来也是这么想,但种玉崖上与石君梦中一晤,如今却想,青雀宫的修二十四神的法子,也不过是多年以前某个聪明人理解那二十四神法门的方式。青雀宫乃道门圣地,这样的修法,自然是好的,但另辟蹊径,虽有风险,却也不至于走不通。
那一梦中,李蝉也从青莲一转里,见到了二十四时。此时见到镜背的二十四字,便隐约看出来,这是二十四气的象形。这二十四面铜镜,对应着二十四气,继而对应的,大概就是二十四神了。
李蝉又想到,当初去送断簪时,这些铜镜就已铸好。看来,那时吕老便看穿了他修的法门,也做好了用这二十四镜换一幅画的打算。
但李蝉虽猜测二十四镜对应二十四神,把一面铜镜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也没弄清这些铜镜究竟有什么用。这些铜镜显然未经磨冶,表面粗糙浑浊。映着烛火虽然也有些亮度,但照见人面,便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边上,红药打量着李蝉手里的铜镜,说道:“做工真漂亮,可惜都照不见人影儿。”
“恐怕得自己动手磨了。”李蝉沉吟,嘀咕道:“又得再学一门手艺。”
青夜叉道:“阿郎何必费那功夫?坊间三天两头便有磨镜客过去,六七钱银子便能磨……”
青夜叉口中的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