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玄都各处,妖事频发。有人家被窃走婴儿,有人疯癫失神,有人在家中被开膛破肚。有传言说,就连神咤司都尉,都与一众手下,死在了大街上。那位神咤司的郭都尉,武功练到了先天,已经是江湖里的一流高手,死因却不明不白。
到了卯末,天竟然还未亮起,玄都城仍一片昏暗,风雨如晦。西都府前,新贴的驱魔令不知被谁撕下,朱漆木板上只余浆糊与爪痕。黑暗里,一份残破的邸抄落在街中,被巡逻兵官踏过,一晃而过的灯光打到湿透的纸面上,“圣驾”的字眼上满是泥痕。
待到辰正时分,天才蒙蒙亮,百姓出门到近处的神坛祈求平安符,却发现神坛大都被灵官力士和州府的兵官保护起来,不得靠近。比起往年桃止节的热闹,街巷之间冷清了不少,相约游玩的年青男女暗自咒骂官府不通人情,仍寻了幽馆相聚,打情骂俏。老一辈人则记起了往年的妖魔乱世,仰头望向阴晦天色,忧心忡忡。
玄都城东,利泽门,漆黑铁柱深深刺入灵济渠的冰冷水面下,巍然不动。随着谯楼的沉闷更鼓声远远传来,水波涌动,铁门轰然升起。
灵济渠旁,民众簇拥,等候帝驾来临。但人潮仿佛被格外阴冷的天气压抑住了,虽热闹却不欢快,倒像是办白事一般喧杂。众人看向利泽门外,只见水面辽阔,偶有波涛涌起,风波不定。
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下,一点黄影出现在东方的水面,虽然微茫,却好像太阳升起,迟迟未现的曙光,也随之照亮了东边的苍穹。
那道黄影缓缓接近,逐渐能看清破风而行的龙首,金旌黑节高高扬起,八百奉宸卫护卫船周。十二艘大船就跟在这龙船后方,缓缓驶过灵济渠,越过支刑山与乌山,进入玄都护龙河,停靠入港。
奉宸卫鱼贯而下,绯衣鹖冠,佩弓箭、横刀,夹道左右。又有穿六色氅的骑从,执戟举槊。无数旗帜纷纷扬扬,车驾如龙,华盖如云,钟鼓齐鸣。五部乐官奏乐,扛鼓部奏罢《灵夔吼》,便是铙鼓部奏《服遐荒》,又有羽葆部奏《行车》,大横、小横部奏《古明君》、《见圣期》。
帝驾便在这仪仗中,于麟功二十二年,再入玄都。
煌煌沿街而行,雾散云开,天光清明。
年轻男女在西都长大,听惯了老一辈人口中的历史,终于见到圣驾,转眼便把近日的压抑抛到脑后,向那仪仗抛洒桃花,人声冲天而起。夹道而迎的老人,则见证过乱世的终结,再见圣驾,感慨不已。不少当年随军征伐过妖魔的府兵,被那威严车架勾起对往昔岁月的回忆,潸然泪下。
虽然直到进入巽宁宫,圣人也未曾露面,但那驶过大街的辉煌仪仗,已足以成为市井百姓的谈资。虽然各处神坛与妖事现场仍被严防死守,酒楼茶肆间,却再度欢快热闹起来。东西两市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祭祀太庙,是与祭祀天、地、人祖等同的大祀,那位不曾露面的圣人在途中,便已为此斋戒七日。随驾的宫人进入巽宁宫,迅速准备神坛、祭牲、酒尊、玉帛。那八百奉宸军,有四百人悄无声息地散入玄都各处。刚失去都尉的玄都神咤司里,孙司丞恭敬接待了从玉京随驾而来的左禁神咤司杀君。亦有出身自乾元学宫的大庸国修行者,结伴进入食肆里饮酒,坐到晴窗下分茶。
一日过去,玄都妖氛荡然无存。
……
不知是因为几日压抑后的爆发,还是因为圣驾再临,又或者两者兼有。留朱坊附近,热闹更胜往年。
站在望雀台上,向下俯瞰,便能看到左近各坊人头攒动,各色冠巾拥在一起,仿佛打翻了丹青手的瓷碟,一粒粒赭石、丹砂、绿矾混到一起,滚动不休。当年圣驾离开东去时,玄都也是这般万人空巷的情景。
大鱼龙会的程会首以一曲《南陵妖妇》闻名玄都,素来清高,此时却放下了身段,笑语盈盈将来客迎入观戏台。这回随帝驾来玄都的,不是朝中朱紫,也是名人雅士,甚至还有修行者。眼下已过午时十刻,旧皇城四方神坛二百步内已禁绝行人,朝中朱紫正在宫中观礼,并未前来,但这次的坐席中,却也有几个贵人。除去玄都地方权贵,还有希夷山的仙师和大菩提寺的法师到场。甚至当代大庸道子李昭玄,也来到了望雀台上。
程玉殷勤向李昭玄讲起百余年前同为大庸道子的李潜溪的事,解释望雀台的来历,李昭玄却兴致缺缺,只偶尔回应一句。望雀台边,有数人正在俯瞰下方,其中一个是徐应秋,还有一名绿袍老者。绿袍上绣有鲤鱼图,是东门学士的打扮。绿袍老者早年当过右补阙、西台舍人。后来辞官,被圣人留下,做了东门学士,监修国史。李昭玄未听说过这位东门学士有什么惊人事迹,只知道沈公亦尊称其为夫子。
徐应秋说道:“沈公身居要职,此时在太庙观礼,只有我这等闲人,还有些赴约看戏的闲情。却没想到夫子也出来了。”
绿袍老者微笑道:“你这样的闲人却最潇洒,从乾元学宫学了神通出来,不入庙堂,只在江湖中,过得顺心遂意。”
李昭玄听到绿袍老者的话,不觉望向巽宁宫上浮起的云霭,有些失神。
忽然耳边听到一阵锣鼓声,他扭头一看。
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