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刺眼的鲜红的时候, 贺父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洁白的病床上,终于被抢救过来的人没有半点儿生念, 黑沉沉的眼中全是郁色, 像是随时都会将白日换做黑夜。
没有一丝光亮。
“为什么?”
干涩的声音不似出自贺父的口中, 他看着病床上的青年,恍若从未见过一样, 这孩子,长得不是那么像他, 却也不是那么像他的母亲,是那样地陌生,像是一个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不会睹人思人, 又能更加清楚地认识到, 因为他的存在,他的母亲死去了。
他无法喜欢他,哪怕血脉相连。
“父亲,我不想活了。”
太久没有说话, 声音之中夹杂着一种磨合感,像是含着粗糙的砂砾,每说一个字,砂砾摩擦嗓子,都会带来一种火热的灼烧和疼痛。
青年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似是对所有都逆来顺受,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感知。
“胡说!”
贺父怒斥, 他一向最善于对贺彬发怒,习惯性斥责之后,再看贺彬, 对上他那空洞的眼,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知道是抑郁症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吃药?”
抑郁症是能够通过药物缓解的,作为精神科的医生,贺彬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他并没有吃药,似乎是放纵了自己,然后就此放纵到死亡的边缘。
贺彬轻轻摇头,没有说什么,没有解释,也没有解释的意义,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死亡不是更好吗?
大铁门内,贺彬住了进去,这个房间跟其他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他是院长的儿子,在这里也没什么特权,也许来这里的医生护士会对他温柔一些,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被关了起来。
贺彬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生了病,何况这种病,好像本身就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人不知道如何才好。
他也没准备被人探病,就这样静静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呼吸还在,心跳还在,身体还在,可整个灵魂仿佛已经先一步死去。
“按时吃药,会好点,一切都会好的。”
仿佛衰老了很多的贺父出现,他给贺彬送药,一把药片,大大小小,混杂在一起,像是一顿并不美味的饭。
贺彬没有说什么,接过来就吃,只不说话,完全没有跟人交流的欲望。
贺父想要跟他说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眼前的青年如此陌生,记忆中,似乎也没有什么温馨的画面,每一次相见,似乎都在呵斥,呵斥他不够好的成绩,呵斥他不够优秀,呵斥他……为什么还活着。
可现在,他似乎要死了,真的要死了,他高兴吗?
心上巨大的空洞感令人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嘴里都是苦的,仿佛那一把药片入了他的嘴,让他感知到了什么叫做病入膏肓。
“这段时间,你的状况好了些,不用整天在屋子里,我带你出去转转。”
贺父这样说着,打开了门,拉着青年的胳膊,带他走出这个房间,走过走廊,来到草坪上,阳光照在草坪上,一片绿意,盈盈喜人。
贺彬似乎看住了,没有再移动脚步,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草坪,看着在草坪上暖融融的阳光。
正在这时,贺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着另一个病人的病情,很严重,需要他皱着眉头分析,他不由专注起来,忽略了贺彬,等到再回神的时候,他找不到贺彬了。
“你去哪儿了,你不要吓我……”
斑白的发丝有些许凌乱,贺父正想让所有人都去找人,就看到那楼顶上出现了一道身影,隔着远远的距离,他是看不清那人的样貌的,可是他就是知道,那是贺彬。
贺彬站在楼顶上,张开双臂,像是要飞翔一样,从上面一跃而下……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医生,我对他……”
巨大的悔意让内心的空洞更大,贺父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悲伤,他开始调查贺彬之前的事情,从那些文字和照片之中找到他的影子,然后,也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响。
贺彬的前女友。
“本来,他是可以好的……”
这是一个父亲不讲理的迁怒,在他终于想要当一个好父亲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青天白日的大街上,突然冲出来的疯子拿着刀杀死了那个女人,她捂着腹部,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像极了那一天他身下流出的血,也是这样鲜红,也是这样滚烫……
“呼……”
突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周围还是一片黑暗,厚重的遮光窗帘挡住了外面可能会有的光线,像是也在室内压上了一层乌云,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微微侧身,胳膊一伸,便有一片柔软落入怀中,似乎被他的动作惊醒,带着两分梦呓,“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贺彬才是做噩梦的人,可他却像是在哄一个做噩梦的人,轻柔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像是要把她再送入甜甜的梦境之中。
“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