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峡的壮美,是坐在旅游船上,舱里铺着红地毯,小方桌上摆着麻将(扑克)、麻辣五香牛肉片、茅台酒、啤酒的人们欣赏的;长江三峡的激流险滩,是纤夫们合着汗水、泪水、血水闯过的。叶青枝的船队再也不能靠划桨前行了。“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郦道元《水经注》)江水鼓着万千个泡泡,翻滚着,漩转着,撞击着向下游涌去;船头击起尺多高的浪花,颠簸着,摇晃着,犟着要随水漂流;人们背着纤绳,蹬稳脚跟,躬着腰,呼着喊着,把船一步一步拉着向前,在船上的人一篙紧一篙,鼓足力气向前撑,小船、纤绳、人连成了一个整体,连成了一个不屈不挠的小小的生命,在惊涛骇浪中向前,再向前。叶青枝拼命拉着,发着号子,一百多人应着:
“船过三峡呀,
人心寒!哟嗬也,嗬哟嗬嗬,
最怕是崆岭呀,
鬼门关!
一声号子,
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
我一身胆!
三声号子又一滩,
我的连手,哟嗬也,嗬哟嗬嗬
……”(《峡江号子》)
船过牛肝马肺峡,岩壁上有两块重叠下垂的褚黄色岩石,一块形似牛肝,一块形似马肺,它们其实都是地下水中的碳酸钙沉积形成的钟乳石。如今牛肝还完整,而马肺则在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被入侵的英**舰轰掉了下半部,使马肺残缺不全。叶青枝她们不识牛肝马肺的真面目,只是喘着粗气,恨自己的鼻孔长小了,出的是烫人的气。陶小娟这个自称打工可以挣月薪2000元的女娃,背着纤绳,躬着腰,跟在叶青枝的身后,一步不离地吼着,拉着,高跟皮鞋的鞋跟早已蹬掉了,皮鞋也早已甩了,穿着袜子在石子路上一步一步蹬着,这是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纤夫蹬出来的路,她手扶着岩壁,像壁虎一样,身子紧紧贴住岩壁,手脚并用,把汗水洒在路上,把力拼在纤绳上,为小船的前进向前蹬着,爬着……皮鞋不是纤夫们在这里穿的,胶鞋也不是纤夫们在这里穿的,它们都不是在三峡拉纤的鞋,人们拉了一天,不是掉了鞋后跟,就是脱了鞋面,有时候还滑脚,腰闪了不说,影响船的前进,搞得不好,连人都会掉进江中喂鱼!拉到天晚,船队在一处集镇歇夜,人们上街买了草鞋、厚袜子,穿上脚,试了试,走起路来像黄古丁鱼的叫声,踩到哪里是哪里,耐滑,轻快,好使劲,这才是纤夫们要穿的鞋!黑铁塔鼎武说:“要是那一天和陈五毛打架,穿上草鞋,决不会失脚!”钟三鸣说:“六湾里发火——再着。”“还再着,住了院的钱还欠着啊!”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夏雨晴说:“难怪广西兴安县的人们把一双没有穿上脚的新草鞋挂在神柜上方的,他们把草鞋视为神灵敬奉,为什么呢?现在才明白,草鞋是生命之鞋!试想长征时,红军如果是坐车或者是乘船,早就被蒋介石的部队打死光了;正是因为穿着草鞋爬高山,钻密林,才逃脱了几十万国民党部队的围追堵截,取得了长征的伟大胜利!啊,草鞋,我们的生命之鞋,胜利之鞋!”
第二天一大早,船队又出发了。叶青枝的“好事”来了,江水并不因为姑娘的“好事”来了而减少奔流;纤绳也并不因为姑娘的细皮嫩肉而不嵌进她的皮肉之中,她的肩上、下身都流着血!一阵暴雨,血水从上到下顺着腿子流向草鞋,流在石板脚窝里,人们拉纤如同拉命,没有人会注意这些,因为一双又一双的草鞋脚板相跟着,踩着,蹬着,只是留下了混黄的水迹,人们拉纤要紧,一心盼着下一个目的地。叶青枝用红色毛线衣裹着纤绳,拼命拉着。有人抱怨说:“这是吃的陶两千的亏,要不是她坚持要去四川买黄泥巴做爬桥酒的酒池,是怎么会走上这一条路呢?”不过,在办厂的初级阶段,不拼命,又能怎么办呢?说归说,拉纤是一刻都不能松劲的,人一松劲,江水会拽着船把人拉向悬崖……新的集镇总算到了,人们上街买拉纤的专用设备——抱布,所谓抱布,就是用六尺长的白色棉布一双,在接头处缝上结结实实的绳子,一米五长的绳子头上系着一根一寸长的楠竹寸,拉纤时,人们把抱布绳在纤绳上缠两道,拉紧,把竹寸挽在上面,越拉越紧,另外,抱布在人的肩头处缝有一块特制的硬木头,刚好嵌在肩头上,便于拉纤用力。有了这样一块抱布,人们套上肩,肩膀、胸脯、背部都可以使上劲,比先前省力多了。
在三峡拉纤,真是磨穿鞋底拉断筋,一拉一天,船像没有前进,诚如《黄牛谣》说的:“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船没有前进,人却拉得骨头散了架。拉得骨头散了架都好说,人们还年轻,睡一晚上就好了,问题是拉得扭了筋,可能有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扭了筋?就是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块成砣地上缩了,筋绷得梆硬,疼得你吸不进气,摸不得,伸不得,走不得,坐不得,连哼都哼不得!钟三鸣现在就拉得扭了筋,靠在岩石壁上捧着小腿肚子在呵气,黑铁塔鼎武一个人拉了一回,小船犟着往下拉,险些把他拉进了江底,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他就势一倒,蹬住石脚窝,把纤绳挽在了石墩上,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