惚了。
一张黝黑刚直的脸上,那即便是得知自己被卷入清流和严党斗争漩涡,即便知道可能被清流和严党同时厌弃,身死都不曾变换的面色。
终于在这一刻,动容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一双坚毅不屈的眸子里,此刻涌动着哀愁,委屈之色,他在替天下万民而委屈,无助!
他无法想象,身为天下臣民的君父,竟然能如此自私,如此的贪婪,甚至为了钱财,不惜与臣子联起手来……欺世、盗民!
君不君臣不臣,君没有君的样子,臣没有臣的本分,满朝权贵,竟皆在行那禽兽之举。
他们可曾有一分一毫的念头,是系挂在这天下百姓,苍生黎民身上?
至此,海瑞和嘉靖的君臣误会诞生了。
要是嘉靖知道海瑞心中所想,定会大呼冤枉,他这是取之于臣,用之于民。
“刚峰,你怎么了?”察觉到海瑞的神情似乎不对的王用汲,有些担心的喊了几声,海瑞也在这时,猛的回过神来。
“明受?”海瑞看向王用汲,张了张嘴,而后话到嘴边,又只能压下心中的思绪,缓缓坐下,自顾自的念道:“没事,我没事……”
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
这不是身体上的虚弱,而是心理上的虚弱,他的心气儿似乎没了。
此刻海瑞看着面前,需要继续彻查的,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罪证,迷惘了。
不用查了,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个被推出来的林崇义,他会交代出一切。
之后,根本不需要查,他们会自己把人全都交出来,定海县的案子,结束了。
可以后呢,皇上要是再如法炮制呢?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会有无数的钱财入内帑,无数的土地成为皇庄,皇田,百姓会生不如死!
最后,大明朝就真的完了!
“禀堂尊,醮坛起火,国师跟黄公公已经赶了过去,二老爷让小的通知您过去主持大局……”这时,刚才的仆役又走了进来。
“刚峰,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过去也一样,若是问责下来,我也可以为你先担着……”发现海瑞状态不对,王用汲开口说道。
“无碍,走吧。”虽然心中失望,几乎让他内心崩塌,但海瑞还是强撑着起身。
而且,他不会被轻易打败!
这些案子,上面过去了,但在他这里,没有!
见此,王用汲几次想要开口劝一劝,他不明白清流和严党联手做局欺骗皇上,刚峰为何如此失态,似乎还有什么隐情一般。
不过见海瑞不愿意说,他也只好沉默。
以他对海瑞的了解,他不说,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二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形高大,提着一壶酒,喝的摇摇晃晃的张子明,形骸放浪的走进了县衙后堂。
此时,全县衙后堂,空无一人。
没过多久,县衙大火,后堂卷宗,罪证,全部付诸一炬。
等到被人发现时,只听得后堂中大笑不止,似有狂人高呼:“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哈哈哈哈……”
“走水了,走水了,救人!”
“二老爷,是二老爷…快救人,救人……”
行至半道的海瑞和王用汲一路狂奔折返,当二人冲入县衙时,入眼是漫天的大火。
只有那念了一遍又一遍,诗仙李白写给友人卢虚舟的赠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还有那被淹没在大火中的狂笑声。
“救人,救人!救人啊!”一袭布衣的海瑞,汗水浸湿了胸背,他奔走着抢过一支木桶,想要救人,王用汲亦是慌张不已。
“嘭!”木桶砸落,张子明的声音彻底消失后,海瑞整个人怔在原地。
一切来的太突然,太快了。
一夜过去,黎明时,大雨倾盆。
东边和县衙的火已经熄灭,县衙部分房屋被波及,好在没有其他人遇难。
海瑞跟王用汲站在大雨中,看着化作废墟的县衙后堂,神情怔怔。
许久后,海瑞抬起头闭上眼,任由满天的大雨淋在脸上,感受着刺骨的冰冷。
半晌后,海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后,转身朝县衙另外一侧而去。
房间里。
海瑞站在桌前。
一手铺开白纸,一手拿着笔,脑海中闪过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
而后大笔挥动,银钩铁画,只见雪白的纸面,上书“谏修斋建醮疏”六个大字。
一夜之间,醮坛灭,惊变起,天不仁,君臣误,文昭死,海瑞怒,奏疏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