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8年2月19日)
这几天,也就几天的时间,就在波历的身边,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有让人惊喜的事,有让人惊恐的事。
由于惊恐的事,苏珊这两天都不在,她说她要到中心医院那里去,要把事情搞清楚。能搞清楚多少就搞清楚多少。她是这么说的。
他不想多想那些事,想起来就会全身的难受。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感觉。这里说的是坏的那种鸡皮疙瘩。
他不想到对面去,他甚至不想做任何事情,他就拿了一张纸,一枝圆珠笔,坐在他的超净工作台上胡乱地画着。
他听到了推车的声音和脚步声。他知道是送东西取东西的人从墙壁开裂的地方走进来了。这是每天几乎都会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听到那推车的人说话:这放在哪里?
他说:哪里空着就放哪里。
当波历想起这个声音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时,感觉到这个人已经走到他的身后来了。他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不但是他还没有听到过的,而且他从来就没有听到推车来取货送货的人讲话的声音,因为那个小伙子从来就不讲话,也从来不向我们提问题。他从来就是把东西往那立着“进货”的牌子的平台上放下,然后拿走我们放在写着“出货”一词的旁边那个桌子上的东西,推着车就走的。他偶尔会想,他会不会说话呢?
小伙子?他忽然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其实是“她”的。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他刚想转过头去证实一下他的想法,这个声音就直接在他的头顶上发出了。而且他还听到了这个声音的味道,一股朴实而好闻的味道,他甚至闻出一种红白相间的颜色感。这是他特殊的本事。他甚至能闻出颜色来。
而且这个味道他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这个声音说:你在画考拉?你画得真好哎。
他终于转过脸去,他相信他的脸在看到她的脸的瞬间变了颜色,他也闻得出自己的脸色的味道。不是变得苍白那种,而是一种惊讶,含有几分惊喜。
他说:是你?
她说:我也觉得像你。
他说:怎么换了你了?
她说:辛德病了。我是临时替他的。
他终于知道那个几乎每天来取货送货的小伙子叫辛德了。
他感觉好几句话或者问题同时涌到嘴边。他首先让它出来的话是: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她说:其实是第四次。
他说:不会吧。第四次?两次在超市往下走的坡道上。
她说:对的。第三次在地下世界,就在进入那个通向超市的坡道的入口处外面。
她看着他的呆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要向他表示,如果你不相信,那让我的笑声再向你证明一下我是谁。
那是如假包换的笑声,就是她没错。笑声加上她红色的头发,加上她白皙的脸上淡淡的斑点,那色质气味(这是他自己的专业术语)绝对错不了。
可是他觉得她的这种气味有另一种的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燕归来。他甚至联想到这句中国古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联想的。这是他后来考虑的问题。还有一种燕归来,也是他后来去想的事情,就是她笑的时候或者说开始笑的时候有一个撩头发的动作。之前没有看到,是因为他之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笑的过程里面了。而她刚才咯咯笑之前,撩了一下垂在她耳边的红色的发丝。
可是当时他也没有去想这件事情。甚至他就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对她这个撩头发动作发散出来的另一种淡淡的气味。
以后,也就是说他退休后,也许应该去开一门关于人的气味的课。他经常在脑子很忙的时候还会见缝插针地想到一些丝毫不搭界的事情。
她说:你当时就躺在那个入口处的外面,地上。
他说: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
她说:你说是谁?
他说:太感谢了。你给了我又一次生命。
她又撩了一下她红色的发丝,然后又咯咯地大笑: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妈妈?
可能她对自己的这句话并不喜欢,马上又说: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辛基。
辛基?他机械地提问。
她说:就是辛德的哥哥。我平时的搭档。
他说:就是那个推着你奔跑的那个年轻人?他也姓辛?
她说:是啊。是因为他,我才知道这里有个辛德的。不过,他们不一定姓辛。只是这里的人给了他们俩同样从辛开始的名字。
他说:辛德得的是什么病?
她说:他的脸一下子肿得很大。好可怕的。
脸肿?他相信他的脸色又变了。他这几天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
她说:你怎么啦?
他说:没什么。
她身后的墙壁已经合拢了,他才说拜拜。
不仅他人呆住了,而且在她之前有一段时间他的腿都发软了。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在他的面前站了多久。
因为她说“脸肿”,她说的是送货取货的小伙子辛德脸肿,这击中了他的痛点,也就是惊恐的点。
这也是这两天导致苏珊一直要求并且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