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父亲派大黄来陪护母亲
又是1985年的中秋节,秋分已过,草上满是露水,晶亮闪烁。太阳初升,塘中水面雾气渐起。大嫂背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臂挎着竹篮子,缓缓走来。大哥背着挎肩包,手里拎着红彤彤的苹果、两筒油纸包的月饼和一袋醴陵酱板鸭。一条背部泛黄、肚腹洁白的大黄狗,不紧不慢跟在大哥身后,张着嘴,鲜红长舌耷拉在外,口水不断滴淌。它时而昂头嗅鼻,浑身一颤,头一甩,“阿嚏”一声,地上瞬间腾起黄雾,好似顽皮孩童往灰尘堆里扔个鞭炮。
新塘的水己枯干,我正在用泥土围着陡峭塘壁下那排老杨树黑红的胡须,看见他们俩回家了,丢下铁锹爬上塘埂,惊喜喊道:“大哥,大嫂回来了啊!”“嗯。”老大抬头瞥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呀?”老大这是怀疑我还未到归家时间,是否偷着跑回来的。
我说:“你不是在株洲下馄饨吗?怎么回来陪妈妈过八月节啦?”笑着伸手去接老大手上的东西。老大把手一让,用嘴指指嫂子手上的竹篮子。“给我吧”。大嫂看见母亲站在大粟子树下,气呼呼地把竹篮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我拾起地上的竹篮子。
母亲站在那里,眼眶泛红,张着嘴欲言又止,一语未发,只在原地呆望,也未上前。大嫂昂着头眼望着前方,并不扭头叫一声母亲,径直走进她家。我也无话可说便把篮子放到屋里桌上,逗着小侄女孩玩。
大嫂在灶台上准备生火做饭,老大拿出一筒月饼和那只酱板鸭,看着嫂子的脸说道:“这个给老二带回去给妈妈吃吧?”大嫂二话不说,拿过砧板,“咚咚”几下把鸭子从中间剁开。只见她黑着脸,没好气地说:“明天不还要到我家去吗!”“你家一半,我妈一半也行。”老大边说边伸手去拿那剁了一半的鸭子。“啪!”一声响,大嫂红着脸,气愤地猛地拍打着老大的手。“咚!”的一声,鸭子从老大手上掉落地下。说时迟那时快,黄狗一个箭步冲上去,叼着鸭子就跑。我心里一惊,想着这可如何是好,急忙抬腿就追,边追边喊:“大黄,停下!”屋内传出:“给那个……还不如给狗吃了!”。
黄狗一溜烟跑回我们家,把鸭子放在我母亲腿边。它抬着头望着母亲,“昂昂,唧唧”地叫着,仿佛在说:“这是您应得的份子,我给您抢回来了。”母亲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大黄的头问道:“大黄,你从哪儿弄来这半边鸭子的?”黄狗用爪子挠挠嘴,“嗯,嗯嗯”地朝着母亲叫唤,摇晃着尾巴指向隔壁老大家的方向,似乎在说:“是老大家的。”
我追回到家,瞪大双眼看着黄狗。它嘴里淌着口水,在我身旁“嗯嗯”地叫着。还用那温暖柔软的身体,不停地蹭着我的腿肚子。母亲问道:“你哥带着鸭子回来了,怎么让大黄抢了一半来?”我说:“大嫂把这鸭子和一筒月饼让我带回来给您吃。我手上抱着您的大孙女,没拿稳就掉地上了,这大黄抢了就跑,我吓得赶紧在后面追,哪知道它把鸭子叼回家了,这狗可真聪明!”母亲望着我问道:“那月饼呢?”我说:“我急着追狗,把月饼都扔在老大家了。”母亲说:“不会吧,他刚才捂着脸从我身边经过,都没叫我……”我怕露馅,赶忙扯开话题问道:“这大黄狗真聪明,什么时候养的?”
母亲说:“是你伯伯死后的一个星期,它就突然跑到我们家来了,死活不肯走。我瞧着它那可怜的样子,心一软就养着了。它可真是通人性啊!去年你伯伯去世的时候,老大在珠州都没有回家。你大嫂和我们关系又一直不好,每次见着面就象有深仇大恨似的,都是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冷漠得像刀子扎在我心上。我心里难受,堵得慌,白天想哭又怕队里人看我家笑话,等到夜里 12 点,偷偷跑到你伯伯的灵席上去哭:‘呜,你这个冤家呀,你怎么就这么早提前跑啦——?你在的时候天天生病,我天天伺候着你呀——,虽说是累了点,可心里还有个主心骨呀——,可如今你走了呀——,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夜黑沉沉的,只有灵席前的那点微弱月光在风中摇曳,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我压抑的哭声和大黄的轻声呜咽。大黄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哭得伤心了,他在旁边,‘嗯,嗯’的叫着,也淌着眼泪。我要是哭的时间长了,他总是用嘴拉着我的衣服,‘哼,唧唧’的叫着,非让我起身为止,好像对我说:别哭了,身体要紧,一大家子人还全靠你呢。我哭了一阵,心里的伤痛也就撒开了,大黄在我身边象小孩子似的,一前一后高兴的蹦蹦跳跳的跑着。唉,要不是大黄陪着,我都怕熬不过来。”
我听着像打翻了五味瓶,心上好像被人捅了一刀,都在滴血。“唉,我在艰难的时候还好有这个大黄,比那些没有良心的人还好。”母亲叹了口气又说。
我轻轻摸着大黄的头,心中满是感慨,轻声说道:“大黄,我都不如你呀,父亲去世时我这个当儿子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你是父亲派来陪护母亲的天使吧,你的忠诚,让多少人都自惭形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