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看守所翻滚的暗流
新升级的看守所年前便已完工,在那个时候,人们对甲醛压根没什么概念,看守所就这样匆匆交付使用了。此后,陆陆续续有犯人被送来,通常是一两个警察开着辆吉普车,四五个犯人像跳蒙古拉手舞似的被铐在一起。移交手续办得很快,往往不到十分钟,吉普车就悄无声息地驶离了。
这天,我正在陈所长门前打磨那水磨石,屋内传来陈太太的声音:“老陈,胡股长审查完了,要送到北正街监狱了,所里好多人都去看看,表示关心,你不去看看?”
陈所长听闻,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暗自纠结起来。他刚从部队转业过来,对地方上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摸不透。这个胡股长,听说是和地委书记有亲戚关系,以前还是市局一个股的负责人兼劳教所所长,负责盖这监狱大楼的,可如今正赶上这个运动的风波。自己去看望吧,怕无端卷入些是非当中;不去吧,太太说得也在理,在这地方工作,人际关系还是得适当经营一些。他犹豫再三,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道:“哪个胡股长,我不认识呀?”
陈太太嗔怪着说:“你刚从部队转过来,能认识什么呀。这里可不比部队,情况复杂得多……我向老所长的太太打听过了,说是在盖大楼的时候出了点经济问题。你看,大门外那个开小店的男人被审查了几个月就放了,这是中国特有的特色,老百姓有随时被公安机关抓捕审查六个月的义务。工地的包工头也只判了缓刑,胡股长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应付应付上面罢了。人家以前那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只要过了这阵风,可是要升为看守所一把手的。
陈所长叹了口气说:“那我们俩去看看。”
陈太太又道:“你刚来,他不认识你,为了加深印象,买点东西吧?”
“那买一捧鲜花?”陈所长试探着问。
“哟,嘿嘿,你这个呆子,买鲜花那是高兴的事儿,胡股长现在是倒霉了,不行,不行……”陈太太娇嗔地笑着,朝陈所长扭动了一下腰肢,还轻轻拍了一下陈所长的肩膀。
“那买点日用品,几瓶蜂王浆如何?”陈所长问道。
“行,这就走。”陈太太像只小鸟依人的,紧紧挽着陈所长的胳膊。
“把警服换下来吧”陈所长说。
“换吧。”陈太太迅速从里屋拿出了一套西服。
新盖的监狱大楼门前的广场上,四五辆黑色轿车整齐排列着。陈所长夫妇、老所长夫妇、纪所长等人,脸上都密布着阴云,还夹杂着少许苦涩的笑容,气氛格外严肃。在那黑黑白白、高高矮矮的人群中,唯独陈所长个子最高,好似鹤立鸡群般,格外引人注目。陈太太手拎着礼品,拽着陈所长一起走到胡股长面前。陈所长紧紧握着胡股长的手,压低声音说道:“老领导……多多保重呀……”那模样,好似退伍时与战友分别的惜情。此时的陈所长,心里既有着对这位未曾真正共事过的“老领导”的一丝同情,又有着对未来人际关系走向的忐忑,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心意,能在这复杂的环境中是否做得正确如否。
胡股长仰起头,满是疑惑地盯着陈所长:“你……你是……”
陈太太急忙甜甜地一笑插话:“我们刚从部队转业过来,他姓陈,是我丈夫,往后还盼老领导多多关照呢”。胡股长的脸刷的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很不自在,结结巴巴的说,哦…啊…哪…哪里……”心里别提多尴尬了。他暗自思忖着,自己如今这般落魄,这些人却还来“关照”,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从前他风光时,身边尽是阿谀奉承之人,如今失势了,这些人的热情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只盼着这个“欢送”能早点结束,免得自己在这难堪的境地里多受煎熬。
胡太太看到胡股长那样的尴尬忙接过陈太太手中的物品,苦笑着说:“陈妹妹,都是自己人,哪里话,还客气干嘛”
胡股长穿着一身合体的西服,没有系领带,一弯腰,一绺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用手一撩,头一甩,便钻进了黑色的轿车。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心情愈发沉重。曾经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想着凭借着手里的项目和背后的关系,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谁能料到会遭遇这样的变故呢。人生的轨迹就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了,未来会怎样,他完全没了方向,心里都是对这个命运的无常和无奈的感慨。胡太太苦着脸,浅笑地摆着手。没有警车开道,没有红蓝灯闪烁,只见窗外人们挥着手,传来了“再见,再见;多保重,多保重”的声音。
胡股长离开后,送行的现场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着,弥漫着一种微妙且压抑的气氛。众人望着轿车远去的方向,各自怀揣着心思,老所长默默转身,脸上的阴云更重了几分,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着世事无常。人们都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散去,太阳钻进了厚厚的云层里,看守所被一种沉闷的寂静所笼罩。
这段时间,压抑的氛围如影随形。第二天,老所长一脸凝重地站在院子里,望着空旷场地,胡股长离开的画面又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心中五味杂陈。想想看守所现在被关押的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个像自己一样的冤假错案,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