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持续摇头,在虚尘以为谈判即将破裂的当口,他起身望向窗外。
“大师可熟悉商周那段历史?”
虚尘颔首:“小僧虽专心佛法,但也涉猎了几本金石史籍。”
“那就好。”
朱允熥脸上绽开笑容:“大师是否知晓,商纣王被称作人王,而周文王则尊为天子。民间有老话流传,说是人王尊贵,天子卑微,人在天之下?”
这话,大逆不道。
即便是潜心修行的虚尘,也蹙紧了眉头。
朱允熥接着说:“大师或许会觉得,我接下来的话,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
“小僧不敢妄议。”
朱允熥笑了笑,未追究虚尘的真实想法,而是缓缓道。
“在我看来,所谓人王,是引领人族繁衍生息者。天子,则是代天掌管万物生灵者。”
虚尘眼神闪烁:“须弥之中,自存三千世界。”
朱允熥转身正对虚尘,沉声道:“万物皆尊皇权,无外须弥。”
暖室里,静谧无声。
只有炉上那只八宝茶壶发出低吟,吐着袅袅蒸汽。
虚尘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我佛门弟子恐怕难以成行。”
朱允熥嘴角一扬,重新盘腿坐下。
朝廷的法律,应当是公正的。
至少,大明朝目前实施的律法,算是更公平地对待了多数人。
这涵盖了虚尘这样的出家人。
公正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合理的规则,如同朝堂重臣那样,以正当途径维护自身权益。
但若一切法则都归于皇权,这份决定权便独揽于皇帝一人之手。
这是一种集权,而非公平。
尽管这种制度能够依皇权意志决定一切,取舍全凭君主一念,但它忽视了公正的原则。
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刘建安等人的身影。
虚尘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这种设想的不可行性。
朱允熥凝视着虚尘。
“按照大师早先的推算,若有我的帮助,实现大师您的宏伟志愿需要多久呢?”
虚尘抬头,眼神从空灵变得犹豫。
他低声回应:“此乃艰巨挑战,非百年难成。”
朱允熥轻轻颔首。
那些偏离正轨的思想比明显的错误更为棘手。
朝廷的变革往往以十年为周期,奠定百年的基石。
而虚尘他们,则是以百年为单位,图谋千秋大业。
朱允熥接着说:“如果我能确保大师在有生之年,即在获得舍利之前,亲眼见证自己梦想的实现呢?”
虚尘稍显愕然。
他正值壮年,若不受世俗烦扰,寿命肯定悠长。
即使保守估计,他也有五十年的光景。
区区50年,就能见到梦想成真?
甚至,时间还能更短?
虚尘望着朱允熥,眼神中满是困惑。
朱允熥笑而解释:“过了年就是洪武28年,春暖花开时,朝廷会在京师召集佛道两派,举办水陆法会和斋醮仪式,汇聚四海信徒,为孝慈皇后祈福。”
一向波澜不惊的虚尘,眼眸中首次闪现出讶异,透露出一丝激动。
“大师应该明白,虽然法会与斋醮仅是两派的仪式,但在京都,由朝廷亲自住持,集合天下信徒,这将是一场何等盛大的场面。”
虚尘仿佛看到了佛陀口中的贪欲深渊。
那无尽的诱惑伸出的手,企图将他拖入黑暗。
但对这份贪欲,他又难以自制地沉迷。
他不由一颤,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默念经文。
而朱允熥的话语,却像蜜糖包裹的陷阱,悄无声息地钻入虚尘的心扉。
“京师百万百姓瞩目,两派万千弟子汇聚,四方高僧大德群集。住持者,当是大智大彻空明之人,结合两派的宏伟愿景与弟子们的虔诚之力,可成就一番千秋伟业。”
虚尘睁开眼,似见炼狱,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他双手合十,轻声诵念,再望向朱允熥:“殿下想让贫僧做何事?如果能助贫僧达成宏愿,贫僧愿万法归尊,一切遵从天子。”
虚尘找到了自我说服的理由,他入地狱,而天子本就代表天意,主宰万世。
“僧录司与道录司已受责罚,今后定会焕然一新。”
朱允熥目光坚定,胜券在握地说:“正如大师先前所说,大明期盼佛道两派弟子能在清灯之下静心修行,衣食无忧,供奉不断。”
没等虚尘提问,朱允熥继续道。
“来年的两派集会祈福,不久便有圣旨传达各方。若大师真心向佛,我可以奏请天子,让大师担任法会住持,道门斋醮的主理人也可由大师推荐。”
虚尘抿唇,慢慢低下头,牙齿紧咬。
这诱惑太大了。
朝廷……
不。
是这位年轻监国皇太孙太慷慨了。
若能争取到明年的水陆法会住持之位,就宣告了他获得了朝廷乃至皇帝的鼎力支持。
然后呢?
道门多半要妥协,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