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陈琼背心已湿透,汗水涔涔。
这种前线捷报,在他刚回城时讨论,显然别有深意。
唯一的解释,这是特意讲给他听的。
捷报中的大明军队仿佛天神下凡,将与之为敌的陈元旦定性为叛逆。
在大明铁骑面前,陈元旦率领的安南叛军犹如沙堡遇潮,瞬间崩溃。
陈琼不敢想象,远在谅江前线的陈元旦此刻该是如何心急如焚,焦躁又绝望,却束手无策,无计可退。
谅山失守后,陈元旦或许已修书大明,辩称安南事端皆由黎季犁一手导演,他及陈朝上下实则忠心大明。
只是,那位大明开国公,怕是不会轻信片语只言吧。
陈琼跪伏在地,从燕世子的话语中,他读出了这场面背后的深意。
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屁股不自觉地抬得更高。
“半个月前,前锋营的铁骑西进,轻取大兴城,连宣化城也未发一箭便开城投降。随后,前锋勇士们如神兵天降,突袭谅江城,一役定乾坤。”
“大将军率主力正面猛攻,侧翼策应,叛军首领陈元旦无力抵抗,损失惨重,狼狈撤回大罗城,凭江固守。他征集了大量乡勇,似乎准备做最后的顽抗,与城共存亡。”
安南,已亡。
陈元旦并非不愿退,而是无路可退了。
大明军队已兵临安南首都大罗城下,他又能逃向何方?
西遁丛林深处?
传闻中,原驻守云南道的西平侯沐英,已将寮人领地化为焦土,西行无疑是自投罗网。
向南寻生路?
那更是天方夜谭。
清化城的2万明军如同看门狗,牢牢封死了陈元旦南逃的所有出路。
“大将军有令,任何南下的叛军,格杀勿论,清化城不许放走一人。”
陈琼全身趴在地上,汗水如溪流般渗透地板。
没有硝烟四起的激战,没有荡气回肠的对决。
安南的历史篇章已悄然翻过,未来只属于大明的交趾道。
那他呢?
身为陈朝皇族后裔,一个安南降兵,又该何去何从?
陈琼满面汗水地抬头,迎上皇太孙平静却深邃的目光。
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对视。
“微臣恭贺朝廷连战连捷,交趾道叛乱将息,国泰民安,盛世开启。臣愿效犬马之劳,只求皇太孙慈悲为怀,怜悯微臣。”
此刻,陈琼抛却了一切自尊跟体面,只为在这乱世中求得一席之地。
……
回程清化城的路上。
陈琼耳畔不停响起归乡百姓在城门遭遇的种种,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一石安家粮食,到城里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两石。
这账,陈琼权当是大明对清化百姓额外的恩赐,咬咬牙也就算了。
但每次有百姓归来,那位太孙与燕世子必定亲自出城相迎,事无巨细地解说大明在交趾道、在清化城的每一份计划与付出。
这份亲民之举,却让陈琼五味杂陈,满心不是滋味。
倒不是这些善行不该做,而是这一做,把他的作为映衬得格外刺眼,黑白分明。
为何自己就成了那千夫所指的恶人?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明的好太过耀眼。
相比之下,他在清化百姓眼里,却是个凶神恶煞的陈朝余孽。
谁善谁恶,连三岁小孩都一目了然。
可百姓哪懂,如果不是他昔日的凶名在外,如果不是他们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又怎会轻易放弃大山中的生活,乖乖回到清化城?
若不归来,又怎能亲身感受到大明皇太孙的慈悲,享受到分田分房的实惠?
百姓的无知,陈琼自小便了然于胸。
他们的见识有限,他自然不会去责怪。
关键是,这位来自大明的皇太孙显然知晓他在西山的所作所为。
却依然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恶人的形象。
正是这位大明的监国皇太孙,一步步,将他推到了人神共愤的绝境。
百姓的盲目,他无可奈何。
可他又怎敢对这位手握交趾道百万人生杀大权的皇太孙心生怨怼呢?
如今,清化城就像一根刺,硬生生扎在交趾的腰眼上,把这片土地劈成两半。
北面的陈元旦面对明军攻势,步步败退,兵败如山倒,最后只能蜷在大罗城里,已是退无可退。
这些年,陈朝和南边的占城相处得也不怎么融洽。
现在明朝大军压境,权臣黎季犁带着陈暊匆匆逃往升龙城,哪还敢继续南下去触碰占城的地盘。
陈琼心里清楚,不用多想也知道,占城北边跟交趾接壤的地方,肯定布满了军队。
若不是明朝横插一手,占城怕是早就长驱直入了。
黎季犁已无路可退。
陈暊亦是绝路逢生。
陈元旦一样是背水一战。
所有交趾的子民,都站在了悬崖边上。
他陈琼,又怎能例外?
彻底投靠大明,成为这位皇太孙的忠实追随者,这是陈琼脑海中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