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音浑身发冷。
她眸如寒星,柳叶眉越蹙越紧,瘦弱的身子紧贴在窗子旁。
屋内响起一道温文儒雅的嗓音。
“阿母放心,我以乞巧相约之名,将姜氏约去了青南山。她如今还在青南山上等我呢,必定不会起疑心的。”
另一道嗓音尖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刻薄之气。
“儿啊,依我说根本不需要给姜氏留情面,她不过一介孤女,又哪能跟琅琊王氏相提并论?来看阿母新做的衣裳,等会应该也入得贵女王氏的眼吧?”
这两道声音,一道是姜云音的未婚夫婿陆淮书,另一道是姜云音的未来婆母陆秦氏。
她气得浑身发抖。
今日陆淮书早早约了她去青南山,说是旁人乞巧佳节放花灯俗气,倒不如在青南山上赏花赏月来得雅致。
她带着婢女南枝兴冲冲地去了,路途中忘了带攒了半年的银钱给陆淮书买的玉佩,折返回来,不曾想却听到这一番对话。
她的未婚夫婿陆淮书起了二心,今日乞巧佳节,想借机与贵女王氏同游,才将她支开至青南山,怕她扰了他们陆家攀附贵女的兴致。
屋里的陆淮书又道:“阿母不必忧心,王氏钟情于我,对阿母也是爱屋及乌,哪怕阿母一身布衣,她一个做儿媳的,自也不会挑剔,我就是担心姜氏知道了会大闹,对我们陆家影响不好。”
陆秦氏冷笑道:“如今是乱世,她千里迢迢来到青城,又无亲无戚,无依无靠的,是我们陆家收留了她,护了她整整一年的周全,她要是个懂得感恩的,知道王氏贵女钟情于你,于你的前程有益处,就该懂事地撕了婚约!当女人的哪有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好的?”
姜云音愕然。
一年前,胡人攻打泉城,她的阿父带着她逃难,途中遇到了被胡人劫持的陆家一家子。
她的阿父侠义心肠,救了陆淮书的阿父,却因此丧命。临终前,是陆淮书信誓旦旦要照顾她一辈子,才定下婚约,后来来了青城,投奔陆淮书的伯父一家,是陆淮书求着她住在陆宅的。
她仍记得陆淮书当时情真意切地道:“如今乱世,也顾不上礼法,礼法哪有你的安危重要?安心住在陆宅,我护你一世周全。云音,等太后丧期一过,我立马娶你。”
如今到他们嘴里,竟成了她的过错?
她是孤女,难道不是因为护了陆淮书一家导致的吗?
屋里又传出陆淮书的声音。
“阿母, 官家看重我,迟早定会给我封官的,我一定给阿母挣一个人人羡慕的诰命。”
姜云音忍不住冷笑。
胡人入侵,官家不得已迁都至青城,是她给自己的未婚夫婿献计,才入了官家的眼。
没有她,他陆淮书如今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公子哥儿。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世间万事,皆如棋盘,可走一步观三步。
她姜云音纵然在世上别无亲眷,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孤女!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面不改色地绕了小路,从陆宅的后门悄声离去。
屋内的母子两人浑然不知姜云音曾经来过。
陆秦氏被儿子哄得眉开眼笑,道:“好好好,等我儿给我挣一个诰命,也好在陆谢氏面前扬眉吐气。”
同为陆家儿媳,她处处受陆谢氏的打压,给她月银时像是施舍一般,当真好笑,若无她儿献计,陆谢氏能在官家迁都时保住旧日辉煌?
待她儿娶了琅琊王氏,她看陆家有谁敢低看他们一眼!
陆谢氏有个好娘家又如何,却生不出她这般好的儿郎,她那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将来陆家不得依靠她的儿子?
妇人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她喝了口薄荷冰饮,放下茶杯时,道:“待会见了王氏贵女,定要好好与她说话,能与王家结亲,你的仕途会更加稳妥,至于那姜氏,寻个由头将这门亲事退了,再将她打发出去。”
陆淮书心有不忍。
毕竟姜氏聪慧,又有倾国之姿,他这一年来也是真心相待的,略微沉吟,劝说道:“她的阿父对我们一家有恩,打发出去有损我们陆家名声,我回去劝一劝她,她向来乖巧懂事,想必愿意做小的,待她以后有孕,再让她当贵妾便是了。”
陆秦氏说:“有恩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她怎能与琅琊王氏一族相提并论?再大的恩情,我们在乱世之下,一路带她来到青城,也算还了她阿父的恩情,要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又怎能保全自身?早在失身于胡人了。”
陆淮书张张嘴,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从泉城到青城,这一路上,三番五次能避开胡人和危险,虽说是他献的计,但实际上是姜氏在背后提点的。
姜氏知分寸,又不邀功,是所有儿郎梦寐以求的妻子。
他起初也是心甘情愿想娶她的。
可是直到遇到了琅琊王氏的贵女,他才知道比起家世,姜云音那些微不足道的优点都不值一提。
聪慧归聪慧,在这乱世之下,到底还是需要郎君去庇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