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丑女并没有和秦三娃、吴转山一起去镇上改善伙食,而是,带着满心的喜悦返回了西安。虽然没有得到她最想要的答案,但是,秦三娃的茫然和他给出的解释,无疑驱散了丑女心中的乌云,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重新相处会是怎么样呢?”
返回西安的路上,丑女忍不住想象了起来。
想着想着,她就想起了自己和秦三娃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清晨。
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保护区管理局大门前的一盏灯亮着一束光。
这束光始终在丑女心里亮着。
同一个晚上,秦三娃失眠了。
月光很亮,甚至有些刺眼。
秦三娃挂在窗边的月白色窗帘彻底被月光穿透了。如此一来,月光便散在了秦三娃身上,照在了他的脸上,让秦三娃有种在月光中沐浴的感觉。
丑女的示爱是秦三娃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今天他给丑女说的话,都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这想法里也有他无法掩饰的慌乱和自卑。
慌乱的是,无论他们的身份是否有差距,这都是秦三娃第一次面对异性的表白。自卑的是,在面对丑女的表白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他是否对眼前这个女人有感觉,喜欢或者讨厌,而是又想到了自己是在尘埃中挣扎的大古坪村民。
在尘埃中挣扎的人就没有爱的权利吗?
显然不是,要不然大古坪早就没有人了。
秦三娃发现自己的问题在于,他无法用平等的身份来面对爱或者不爱。
“难道没有考上大学,没有成功之前,我就不配喜欢别人吗?”
望着刺眼的月光,脑海中忽然有个声音问了一句。
听到这声问,秦三娃突然就有些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就不配?!
异常活跃的大脑,让秦三娃变得更加亢奋,就连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是秦三娃对挥之不去的自卑反抗。
无论是丑女、刘燕,还是伍大姐、葛老六、黑子、吴转山、沈岚……
但凡和秦三娃有过密切接触的人,都觉得秦三娃是个非常上进的人。
可是,秦三娃的上进,最根本的动力便是摆脱现有身份,不再自卑。
现有的身份就这么令人讨厌吗?
在尘埃中挣扎的人就没有和别人平等相处的资格吗?
想着想着,秦三娃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发现最看不起自己的竟然是他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和悲凉,同时涌上了秦三娃心头。
虽然是溽暑难消的夏夜,秦三娃还是感到了一股浓重凉意。
就好像月光中掺和了霜,混了雪,有了冰凌子……
不不不!
我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
人不能看吃穿,不能看生活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样的事情。
人在灵魂层面是平等的。
这就跟佛坪人看大熊猫一样,虽然我披着人皮,你浑身黑白相间毛茸茸的,但是,我们在灵魂层面是平等的,是可以有共鸣的。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道理,自卑是我自己对我自己不尊重,自卑是我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障碍,自卑是一条无形的绳子,它捆住了我的手脚……”
这么想着,秦三娃呼吸逐渐平缓,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傻,这么轻贱自己。
紧接着,他又在想,如果不是为了克服自卑,我是为了什么而奋斗?
不为了克服自卑,就不为了证明什么,那么奋斗的目的在哪里?
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要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难道说大古坪的生活就不好吗?秦三娃并不是梁明勋,他对北上广深那样的大城市从来就没有过向往,他甚至连到省会西安闯荡的心思都没有。事实上,他对大古坪的生活很满意。见到的都是熟人,吃的都是自己种的,不忙的时候还能谝闲传。因此,这一点并不成立。
那么,就是为了报恩了,为了不辜负众人的期望了。
答案很快变得清晰起来。
秦三娃看到了父亲临终前对大古坪人的托付。看到了赵军海全村撵着他,用脚踢。看到了村里家家户户有好吃的都来喊他。每到换季的时候,总有人领着他去镇上赶集,买新衣裳。也看到了丑女在枣树下和他的谈话,沈岚对他异常关注……
“大家都希望我能活得体面,能成材呢。”
秦三娃喃喃自语,双手枕在脑后,脸上浮现起了笑意。
“等我成材了,一定要为大古坪做些事情……不对,这理想也太不远大了,我得为佛坪,为咱猫,为社会做些贡献呢。”想着想着,秦三娃胸中豁然开朗。不知道是失眠时间太久,产生了幻觉,还是,心理感应,秦三娃隐隐感到一条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松开了,飘了起来,在月光中缓缓升起,逐渐消散于无形。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就在月光中看到了两张女人脸。
一个是丑女,一个刘燕。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他做出选择,他会选择谁呢?
秦三娃很快又陷入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