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了一静,顾襄关切地望向这边,眼中不知是期待还是恐惧,连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黑袍人萧思退也停下了手上的事,等待着沈雁回的答案。
沈雁回接过黄钟,手指不自觉的用力紧握,却没回答,只问:“真正的主教在何处?你们如何在火药制造出的混乱中取代他和另两个乐手的?”
“在这里。”
顾襄走到外墙坍塌的废墟处,抬手一击,碎石砖木豁开一角,后面赫然是一张人骨椅。
椅上的那名老者神情怔忡,苍老不已,却分明是初见时,真的主教霍祁。
“是催眠术。”顾襄看了眼萧思退。
“催眠?”沈雁回的目光从萧思退转到那些满脸震惊的黑袍人身上,蹙起眉头。
“精通乐理之人都对声音格外敏感,何况他们人数甚众,难以一时之间成功下手。”顾襄解释道:
“催眠的对象,是主教霍祁。”
催眠,是靠种种手段制造假象欺骗人的五感。但霍祁又聋又哑又瞎,只剩下了嗅觉和触觉。火药的味道又掩盖了其他所有气味,封闭了他的嗅觉。此刻,唯剩触觉的他,理论上是最容易被催眠、催眠效果也最好的人。
当萧思退提出这一见解时,江朝欢和顾襄均觉实在太过冒险。何况,二人还不能信任于他。
但在殿外窥伺半晌,江朝欢的想法有了变化:霍祁看似超然物外,唯寄情于音术,但他提出的三问,却分明皆是关于自己。或许,他对整个世界的关注,还不如对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多。
这样的人,不仅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在他心中,也定然有郁结梗塞的心结。着眼之处太少,而内耗太多,反而掩藏了他底层的魂灵,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相信了音乐给出的答案。
然而,他又是真的相信吗?他胸中积郁的块垒难道不恰恰是他的弱隙所在吗?
若无法抓住唯一的机会擒住主教,他们三人现身也只是徒增曲下亡魂而已。江朝欢终于决定,破釜沉舟,兵行险招,制造出混乱,给萧思退催眠霍祁创造时机。
沈雁回摇动折扇,缓缓走近萧思退,语气和善:“那么,你是如何给他催眠成这样的?”
“我只是用了催眠术中最基础最简单的一招。”萧思退第一次开口,声音还与他所装扮成的那人一样:“简单的说,就是让他相信自己已成残废,完全动弹不得。”
想到堂堂拜火教的主教竟轻易着了道,沈雁回也不由觉得他们太过冒险,而这次运气也不免太好。
“那如果失败,你打算怎么办?”
这次,沈雁回看向了江朝欢。
“那也不过是硬拼罢了。反正你第三题是注定答不对的,一样落到最坏的结果而已。”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沈雁回心里一沉。
是的,第三个问题,他永远无法答对,因为,拜火教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否则,在未得到江朝欢假扮的主教答复时,传话人不会自作主张说他答错,又开启大傩十二仪音阵,欲取他性命于此。
这只能是因为,主教早有布置,总要让他答错一题。若他选择用掉自己的三次机会也就罢了,或许他们还能放自己走;但若他真的对那疗愈之术如此看重,如此执着,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性命,那么,他们必然不容许这样的威胁存在。
从火药炸殿、主教换人、第三次回答到三人倒戈,一切都出奇的顺遂。沈雁回望着最大功劳的萧思退,已经猜到他就是跟江朝欢来的“叶厌”。如此擅长易容之术,又兼会催眠术……江朝欢身边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
没等江朝欢解释,顾襄抢先道:“我们两年前玄天岭求医就遇到了他。后来之事,说来话长,总之他易容术极精,又与谢家婚宴那日与沈师叔交手的神秘人有关,我们才带他来西域。”
沈雁回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追究。只走到霍祁面前,将黄钟重新放在他手中,而牵起红线,把另一端再次连在之前吹笛子的传话人竹笛末端。
吩咐萧思退解开他的催眠后,沈雁回看着他慢慢屈起手指,包裹住了那块黄钟。
“大傩十二仪,无法破解。而且,一旦由吕隙侵入,后续的恶化和损伤,也没有办法停止。对吗?”
尽管他未指示,众人也知道他在让黑袍人传话,询问这主教他最关心的问题。
默了一瞬,那人自主地执起笛子,而主教却只是慢慢用红布擦拭着黄钟,并不回应。
沈雁回不甚在意,继续说着他在三次亲历大傩十二仪后的所悟:
所谓音伤,是声音振动通过空气流动而引起的身体所有器官、血肉,经脉……不可逆转的共振,以及由此带来的器质性的改变。
即使乐声停止,这具身体呼吸、活动、消化等一切生命行为的频率和节奏都会随着共振改变而极细微的发生偏差。换句话说,整个人的身体状态都被共振干扰,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在加速这种偏移,逐渐积累、直至脏器经脉再也无法承受这份损伤,终至殒命。
当沈雁回话音落下后,他看到随着笛声回转,霍祁的神情也渐渐凝定,仿佛在无声地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