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恼怒地瞪视着他,惹得双目通红,却并不挣扎。见他的反应比自己预计中还强烈得多,其实心中愤懑已消了大半。刚要开口,顽皮心思却又生了出来,突然吐了吐舌头,促狭一笑,道:
“不告诉你。你这样的人,也不配知道。”
本以为他会好言好语求着自己,要不就是更加狠厉相逼问,谁知江朝欢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却蓦地一松手,把他扔了出去。
“也对,那都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孟梁做梦也没想到最后得到的会是这样无情的一句话。然而,他切切实实地冷蔑和面前“砰”得一声关上的门,都表明着这并不是一句玩笑。
月色下,孟梁呆呆站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低声喃喃着:“师父说的没错,他不会对姐姐好的,这世上没什么抵得过一个利字,姐姐能给他的,太少了……”
他机械般地走在来时的路上,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在路的尽头看到了顾襄的背影。可重叠在他眼前的,却是孟九转的身形。
泪水蓄满了他的眼眶,渐渐的顾襄的影子模糊扭曲了起来,而孟九转殷殷的目光却清晰如昨。
……有一件事,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他见过师父的最后一面。
那是孟九转主动服毒、请顾襄一行人离开之后,赌气出走的他终究敌不过心中对师父的挂念,回到了那个他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家。
那些从冰天雪地中闯入的不速之客又一股脑儿离去了,只剩下了师父一个人。
他以为这只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点波澜,只要他放下前尘旧事、永远不提生父与师父的恩怨,一切就都会恢复到从前那样。
然而,那普通的一天,已经是师父生命中的最后一日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师父曲池穴上的黑点,那是三日绝。而他手边空空如也的木匣,也不再有令牌的影子。
令牌,绿檀漆银,上刻“孟”字,师父只给他看过一次,却珍而重之,从未那么严肃过。
师父说,这块令牌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代表着他整个前半生,包括一件让他追悔莫及、却永远无法挽回的事。
现在,师父告诉他,令牌被他交给了那来求医的顾襄。
那些旧事太多、太长,繁复冗杂到有时孟九转都怀疑自己记忆混淆。所谓顾门、洞主、谢家、淮水、慕容家……他没有时间、也无法给孟梁一一解释。他只要孟梁答应他一件事:
在他死后,无论孟梁是否选择回无虑派,只要顾襄有难,都要倾尽全力去帮扶于她。
在他交代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定定地凝在孟梁眼珠之上,流露出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意味。甚至,孟梁因难以接受而逃避般地转身时,他都精准地抓住了孟梁的手。
好像有什么不对……孟梁悚然一惊,忘记了那些理解不了的嘱托,反手握住了师父的胳膊,满心都是一个疑问:师父能看到?
……不可能,那对混浊而呆滞的眼珠他已经看了十年,那分明只能属于一个盲人,怎么会突然变得活泛而生动呢?
然而,孟九转慈爱的目光在他面庞上逡巡着,仿佛是一双温厚的手掌切实抚过,也抚平了他心里的无数沟壑。
“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孟九转开口了,“就像你小时候一样。”
…………
在双目被刺瞎后,孟九转其实有机会医好自己。事实上,他也确实给自己治了半月,恢复了一成视力。
只是,凭着那一点微弱的视力,他依稀看到了四岁的孟梁,发现这个孩子与他的父亲是如此相像。
每当他隐隐约约看到那双粗黑的眉毛、高耸的鼻梁,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孩子的父亲和无虑山上被他暗算的恨事。
子肖父,非仅以形貌,若这孩子德行品性也和梁鉴一一般,又有什么抚养他的必要?何况,这孩子是被自己掳来,才被迫离开父母家园,从一个尊贵的掌门之后沦落成荒山药童。等他长大,得知真相,又岂能不恨自己?
于是,每思及此,他都被恨意和无尽的联想裹挟着,不可自抑地扬起手掌,就想结果了这个仇人之子。
可是,屡屡生起恶念,却又次次下不去手,反而使自己郁结难排,纠结往复,徒增烦恼。孟九转暗暗想到,若是他看不到这张和仇人如此相似的脸,或许就能忘了这孩子的身份,慢慢地,能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不再为自己医治眼睛,任凭眼伤又恶化下去,直至再一次彻底失去了视力。
不知是因看不见了,还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待久后,心性越来越平和冲淡了,孟九转真的不再时时念及无虑山那场变故,从前淤堵于心的种种尽归尘土,成为了偶尔才能想起的梦幻泡影。
自给自足、相依为命,白天劳作耕织、夜晚传授医术,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充实。避开了尘世间的纷争,他追求的只剩下了生存本身,却也从这质朴的生活中得到了最纯粹的快乐。
有时他牵着孟梁小小的手去山上采药,掌中的温度真实而轻暖,恍惚之间,他甚至会觉得和自己彼此依赖和亲昵的,是和他仅仅共度过三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