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七岁之前有什么记忆的话,美林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姐姐,在低矮窄小,幽暗的房间里,唯一有印象的存在,就是触手可及的姐姐。
或者说是妹妹。
反正她们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们的出生没有先后顺序,毕竟从母体到外界,她们都从未分开过。
多神奇啊,没有镜子,没有光线,她们却能靠着彼此就知道自己的样子。
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前就一直连接着另一个人,那世界上还会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吗。
母体终会与胎儿剥离,家人朋友总会在时间中分散。
只有连体婴,从出生前就在母体中相连,到达人世后依旧如此,无论进食、休息、喝水、学习……
你们人生的一切均与彼此平分。
你所做的,你所见过的,你所喜爱的……你们都共同见证。
你望着她,你就清楚自己的样子。
像水仙花一生随时都凝望着水中的倒影。
所以我们永不分离,永不背弃,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如果有人分开我们,我们就会像失去了自己的肢体一样痛苦。
所以她们永远记得那一天——
被从小房间里带出来,被带到大房间里,被众人盯着,他们望着连体婴姐妹俩窃窃私语着……
然后是哭哭啼啼的父母,对着自己找来的观众表演,哭诉于自己不幸的女孩子们:
“她们怎样得到真正的人生啊,一辈子和对方连着,不正常的可怜的孩子们啊!”
替女儿们为她们不幸的命运悲痛欲绝的父母。
漠不关心,无法理解的女儿们。
他们在干嘛?
这是什么情况?
她们彼此拥抱,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茫然不知所措。
什么是不幸呢?
是紧紧相连,无法分开的她们。
是没有能彼此拥抱的人的他们。
她们真不幸啊。
他们真不幸啊。
不正常的孩子们。
不正常的大人们。
他们如是说。
她们如是说。
好可怜。
好可怜。
然后就是假惺惺的互相拥抱,说什么你的女儿们不是怪物,她们只是不幸的。
被带出来展示不幸的是父母,而不幸的并不是女儿。
美林对姐姐道:“他们想干什么?”
美树对妹妹说:“不知道,但是我们能回去了吗?”
她们没有再回去。
因为被展出的不幸不再是单纯的不幸,她们是新奇的传闻,是有趣的产物……
不是美树和美林。
是——那对连体双胞胎姐妹。
连体婴姐妹的噱头让父母赚的盆满钵满,聚光灯下她们是最好的展览。
直到这股热度淡去 ,连体婴姐妹就此落幕。
为了重新赚来众人的目光,一场铺天盖地宣传的手术开始了。
连体双胞胎的分离手术。
没见过的人啧啧称奇。
“这是再一次的连体的热潮!”
父亲望着一旁玩着翻花绳的她们说。
“他又想干什么?”她问
“不知道,别管他了,继续玩下去吧。”她说。
然后就是医生上门,黑色卷发的大夫对着她们赞叹不已:“多么神奇啊,生命如此美丽。”
他说:“连在一起也能顺利的活下去。”
父亲在那对医生继续哭诉:“她们如此美丽,但又如此不幸啊,我可怜的女儿们……”
她们坐在旁边,美林给姐姐递过去一个橘子。
咀嚼着姐姐分过来一半剥好了的橘子,她看见那个医生对她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在想什么?
她脑海里转过一瞬这个念头,然后又忘记了。
“很甜的橘子呢。”
美林对姐姐说道。
美树也点点头。
然后就是消毒水的气味,刺眼的灯光,白色和红色……
醒过来时,她隔着一段好长好长的距离看见自己的脸。
她看见那张脸痛苦又狰狞。
然后那张脸碎掉了。
接下来是尖叫,无法停止的尖叫,伴随着东西破裂的声音。
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自己和对方重新连接在一起。
无论如何挣扎着,用绳子捆住,用胶水粘住,用针线缝起来……
分开的连体婴是个重磅消息。
“来看吧,来看吧!终于分开的姐妹,她们终于有了正常的人生!”
她们被按着,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无法触碰的地方。
男人介绍着她们崩溃的哭泣是为过去的痛苦而潸然泪下,她们的尖叫是兴奋过度到无法控制。
“现在,我们大家一起来为这二位小姐的新人生而庆祝吧!”
他说。
我们要重新连接在一起。
她们说。
然后就是一片混乱——
“你们明明正常了啊!”
“不要莫名其妙,疯疯癫癫!”
才不是,明明不是,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要分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