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凭借林楚歌这个身份,在人儿子跟前说这话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放到婆婆妈妈最爱看的十八点狗血家庭剧里,就是挑唆坏事儿,离间母子感情的恶毒刻薄小媳妇儿。
然而从始至终,她的神情却是堂堂正正,站得笔直,眼神清明坦荡得让人甚至不太忍心苛责。
她的确不是个太懂人情世故的人,也对那些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情感关系无法抱太大的共情,对于“父母”这个概念全然不熟悉,也没有任何的想念。
原生环境所带给人一生的影响是无从改变的,她是,路世骁也是。
所以,如今站在一个希望心上人幸福快乐的角度,她大胆地跟他说,不要面对就好了。
在社会鼓吹“有困难就要去面对”“要努力克服恐惧才能够成长”这种观念的大流里,她始终觉得做头鸵鸟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又不是金身不坏的佛像,又怎么会没有弱点呢?
就算不像别人成长得那么迅速,那么比别人慢一点点成长,亦或者是绕开这个困难成长,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路世骁望着跟前一脸坦荡到令人发笑的林楚歌,禁不住弯了弯嘴角,当真笑了起来。
见得他
紧绷的面色总算有了几分松泛,林楚歌的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表面却还是跺脚,状若不满地嗔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笑什么?”
路世骁这才收住了笑来,继而轻轻地敛下了眼帘来:“我还是想要去一趟。”
他知道其实她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他到底还是无法做到完全的割舍。
“啊?”林楚歌愣了愣,随即很快便回转过神来,牵起了他的手指,“那我陪你。”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陪着就是了。
总不过就是多看些鸡飞狗跳的场景罢了。
然而路世骁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心:“你还怀着孕,不要过去了。”
顿了顿,他似乎是发觉了她所表露出的不满,只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以做安抚,这才轻声说道:“我担心会吓到你……也可能会伤到你。”
癔病发作并非是自己折磨自己,还有可能伤及周遭的人。
他的母亲已经有癔病史多年,她的所有就诊记录自己都曾翻看过,对于路母犯病时的攻击性再为清楚不过。
就算林楚歌如今并没怀有身孕,他也不希望她遭受这等风险。
然而林楚歌却是盯着他,眼神直勾勾的:“我在你的眼
中,有那么容易受伤害吗?”
路世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又是触了这个毛丫头的那块逆鳞,只耐心地解释道:
“我小时候……也是我母亲刚刚出现犯病征兆的时候,她叫我过去她的房间,说是给我过生日,偷偷藏了生日蛋糕给我。我进去以后,她抓着我的衣领,要带着我一起跳楼。我半个身子已经在外头了,是守在外头的仆人感觉不对劲,强行冲了进来,才把我救下来的。”
如此残酷的事情,他的语气却是尤其的平静而刻板,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叙述一个原因,并没有添加太多情绪的成分。
然而林楚歌却知道,他为了将情绪压抑到这种底端,究竟花费了多长时间的力气。
单单是想象一下他描述出的那等场景,她便感觉自己的胸中压抑了一口闷气,无法发泄出来,也着实无法生生地咽到肚子里头去,只迫得自己语气尽量轻松自在点:
“那我就更要去了……万一她这次也伤害到你怎么办?”
他的眉心皱得更为深刻了一些,挤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看上去颇像一个披着年轻皮囊的小老头:“这个时候不要倔。”
林楚歌扬了扬头,一本正经
地回答:“我没有倔,我只是想要陪着你。”
大抵是见着路世骁的神色严肃得有些过分,她并没有盯着他的眼睛太久,很快便垂下了脑袋来,勾住了他的手指,有些委屈地哼哼唧唧:“你有克服困难的权利,总也得给我跟自己丈夫携手共进的权利吧?”
路世骁心中微动。
无论是什么时刻,他其实总觉得“丈夫”这两个字,从她的嘴巴里头念出来,就显得格外动人。
好在她还不知道,这是对付他的魔咒,否则他大抵真是要栽在这个小女人的手上了。
这一次,他终于还是妥协了:“好。”
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激烈性的行为,你往安全的地方躲,不要硬来生扛着,也不要出声儿,明白吗?”
“我又不是天生要找别人事儿的……”林楚歌嘀咕了一句,碍于当前属于特殊情况,最终还是乖巧地拉住了他的手指,轻声保证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做了保证后,两人才去到车库内。
林楚歌原本坐在副驾驶座上,却见到路世骁插车钥匙时几次没能插进去,好不容易插好后,又握着方向盘,没有马上启
动车子,只是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她望着那放在方向盘上一双骨架修颀的手,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手盖上了他的手背,但觉他的手指再度僵冷,甚至还有几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