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法师从来都是对人和善,很有耐心,蓝阿姨也是这么说,对于居士或者资历尚浅的僧人,几乎有求必应。他没有过多的言语,心性淡泊,犹似云朵一样轻盈,所以我望天看云,看到了他的形状。
我的确不应该随意翻动他人的物品。错在先,我无从反驳,我也有口难辩。
法师很生气,我没想到,他生气之后会是这般可怕。那幅画……
“贫僧自己会清理房间,不必施主费心。”再次说话,虽然没有了之前的怒火,但语气仍然有些不悦。法师小心翼翼地抚平画卷上的折痕,轻柔的动作,像是那画中的女人,在他手中复活了一般。
我心里咯噔一沉。咦?不对啊。出家人怎会痴迷一幅女人的画像?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微微侧身,法师冷漠地问:“施主还有其他事情吗?”
我不安地摇头,我只是想,如果他要骂我,我就留下来,乖乖地给他骂个够好了,就是不要记恨于我,我不想法师讨厌我。
“如果没有其他事,请施主离开,贫僧不想被人打扰。”他下了逐客令,我当然不便继续留下,于是我上前两步,将双手置于胸前,诚心诚意地鞠躬道歉。
法师视若无睹,始终以侧颜示人,我仰望他的高度,心里一紧,奇怪的是,今天没有绞痛,或许我的心已经习惯了他,如果没有见到,还有一点点的失落。怎会对着他生出这么多微妙的情愫,根本止不住,心出卖了自己,独自地自作多情起来。
“等一下。”转身之际,法师又出声,我止步回头,他盯住我的眼,看得很认真,我生怕他看穿了口罩下面的容颜,心被刺痛,胆怯
地垂下头,躲避着他的注视。
“那天的事情,贫僧失礼了,抱歉。”道歉的时候,态度好了很多,大概是怒气在他体内运转之后,消化了不少。
他说完,专注地整理僧衣和画卷。我战战兢兢地窥察他,看着他将画卷继续藏在僧衣里面,好像这两件物品是一体的,断不能分离的。
我拿着清扫的工具离开了禅房,也直接离开了禅院。这天夜里,莫名地闷热。听说,有台风来,通知我们做好护院的措施。
“不行了,热得受不了。”蓝阿姨微胖,她站在电风扇跟前,可以说,将整个风都霸占,我笑着摇纸扇,坐在榻上听她絮絮叨叨。
“我说小莲,你戴着口罩也就罢了,还裹着头巾,你当真不热?你别中暑了才是。”
我含笑摇头,挥动纸扇,示意我也有我的解凉之道。
“一把破扇子有什么用,吹的风都是热风。”蓝阿姨叉着腰,眼神往上一挑,“我听住持说,明年要扩建居士院,我看,还是将房间全都安装空调好了,免得受罪。”
寺院有部分禅房和居士房都装了空调,但是我们要让出好的房间给参加禅修课的居士。担心蓝阿姨热得受不了,我主动上前,帮她扇风。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贴心,不过你还是扇你自己吧,你把脑袋包得这么严严实实,我真是担心你要中暑。”后来,蓝阿姨没有霸占电风扇了,她出去串门子,找居士聊天。晚课之后,夜幕降临,天地沉睡,世界静谧。
我在浴室洗完澡,穿好衣裙的自己,正准备戴上口罩,然而,我忽然就犹豫了,拿着口罩的手,慢慢地卷缩成拳。我深吸一口气,静听自己的心跳,我给自己壮个胆,缓缓地走到浴室的镜子前。
脸颊上的疤痕微凸,呈肉色,长短不一,分布不均,左脸颊比右脸颊严重,有一条甚至延伸至左耳根,所以我才会戴着头巾,固定头发不被风吹开,以免暴露了疤痕。
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仿佛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这些疤痕将我的脸缝补起来,触目惊心,根本没有人会接受这样一副皮囊。
“嘤嘤……”这张脸,不是我的,我已经认不出我原本的模样,泪眼中的自己,像个魔鬼。
热泪沿着脸颊滑动,灼烫着我的伤痕,我知道,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无论是记忆还是容貌,我全都失去,多么可怕的人生,试问地藏菩萨,留我在人间还有何用。
照镜子就是折磨自己,因此一直以来我都避免与镜子有过多交集。我之所以今天心血来潮,可能是受到了那幅画的影响,就是那幅被法师珍藏起来的画像,画中的女人虽然不是倾城之貌,却在法师眼中胜过一切。
那张脸……
陡然间,我抹去眼泪,在镜子前观察自己。我这是心理暗示还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画中的女人跟自己有相似,可惜我脑子不好使,记不住画像,看久了自己,也觉得越来越不像,我怎么可能长得像画中的人,或许就是眼睛有点相似,才会有这种错觉。
如是一想,我又戴上了口罩,将自己全副武装。
夜里,狂风骤起。我去关窗户,隐约间,黑幕笼罩的天际传来空灵的乐声,乘风而行,拂动人心,落到我耳畔,若情有心,缠缚相思。
“小莲,赶紧关上,看看屋子里吹得乱七八糟了。”洗澡出来的蓝阿姨,见我在窗前发呆,于是马上招呼一声,我回过神来,关好窗户,那乐声踽踽独行,我欲化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