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珊瑶激动忐忑之中,石库门的门扇缓缓开启,一个四十多岁,头发却几乎全白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脸色憔悴,衣衫半旧,梳理过的头发本该服服帖帖,却因为没用头油,好几处发茬倔强地翘起。
见到几人,韩国瑾诧异莫名,眼睛巡视了一圈,盯着韩珊瑶,眼圈一下子红了,张嘴欲说,声音却哽咽住。
韩珊瑶看着和照片中形似,却老了似乎有二十岁的父亲,猛然冲出一把抱住,喊了声“爸”,呜呜哭了起来。
好半天,韩珊瑶情绪才平复了一些,只是仍然抽噎一两声。
韩国瑾将几人带回屋内,拉着韩珊瑶坐在床沿喁喁细语,也顾不上招呼大家。
李金水几人环视逼仄的室内,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过十几平方的房间,上下搭了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矮几和一条短短的破旧沙发,就是主要家具。
李金水四人挤挤挨挨坐到沙发上。
看来自己几人要赶紧找个落脚之处。
找楚星河家里讨钱,也要尽早,不然身上的钱,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上海居,大不易啊。
好不容易韩家父女俩叙完旧,韩国瑾看向李金水,和气地招呼道:
“你就是金水贤侄吧?珊瑶这孩子一路多辛苦你们照顾了。”
李金水站起身来谦恭答道:
“韩叔叔客气了,我们和珊瑶是朋友,珊瑶也帮了我不少,朋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况且老爷子也有托付,金水责无旁贷。”
常凯也赶紧站起身来,恭谨见礼:
“常凯见过大爷。”
薛青苹费玉机也一起施礼。
韩国瑾见提起老爷子,红色刚消下去的眼圈再次红了:
“日本鬼子真该死,爸唉,邦瑜还好吧?”
韩珊瑶摇了摇头:
“县城出事后我就一直和大家在一起,没见到过叔叔,不过听说叔叔带着守备团残存的兵力进山了,安全应该没问题。”
突然惊醒过来:
“爸,妈和哥哥呢?”
韩国瑾脸色露出些许尴尬和恼怒,颇有英雄末路的凄凉:
“你妈去给人家帮佣了,你哥唉,这个不长进的玩意,不管他。”
韩珊瑶宛如一道雷劈在头上,心里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
小时候记忆中的雍容贵气、温婉美丽的母亲,去给人家做帮佣?
韩家的人,何曾做过这种低贱之事。
韩家沦落到这个程度了?
刚停住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爸,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韩国瑾低低叹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老家的事,邦瑜弄死了几千鬼子兵,还带兵跑了,消息传到上海,这边的鬼子天天找咱们家
麻烦。”
李金水暗暗苦笑,不会是把县城淹死的鬼子兵也算到韩邦瑜身上了吧?
韩团长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这口锅就一起背上。
自己几人和这事有关,要是泄漏出去,恐怕当天就要被鬼子兵抓捕。
韩国瑾继续说道:
“做生意嘛,仔细查总能找到瑕疵,以前得罪过的同行也乘机落井下石,店铺工厂这些产业,都被罚没了,好在我平时做生意还算安分守己,没捅什么大篓子,没有被抓到痛脚,人倒是没事。”
“没了营生,还欠了一大笔罚款还不上,才把潘兴路那边的房子卖了搬到这里,家里天天入不敷出,你妈哪里坐得住,就出去找一些帮佣的活补贴家用唉,她这辈子哪吃过这种苦,是我连累她了。”
见家长里短说得差不多,李金水从背包中翻出装着寄灵玉的盒子,放在桌面上打开推向韩国瑾:
“韩叔叔,这寄灵玉您还有印象吗?我们这次来上海,除了逃避通缉,另一个也是想找到寄灵玉的出处,帮珊瑶解除隐患。”
这段话信息量太多,韩国瑾被震得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赶紧摆手说道:
“等等等,事情一件一件说,我脑子都乱了,你们怎么被通缉了?”
韩珊瑶噗哧一声,破涕为笑,总算
从悲伤惶恐情绪中释放出来:
“县城破了后,鬼子兵祸害了咱们家,就来学校抓我,我们逃到山上,陆陆续续杀了好几十个鬼子兵,鬼子都放火烧山了,然后我们就被通缉了。”
韩国瑾听了不在意地摆摆手:
“吓了我一跳,现在战争期间,鬼子兵天天都有伤亡,哪能一个个报复的过来,死了几十人而已,这个通缉令也就在老家那边有效,不会到上海这边,放心好了。”
韩珊瑶压低声音,贼兮兮地补充道:
“后来鬼子兵屠城,把整个县城的人都杀了,我们找县城镇水塔的塔灵帮忙,淹死了一两千鬼子兵”
李金水大急,赶忙打断:
“那是连日大雨,江堤溃决淹死的,珊瑶别乱讲,跟咱们没有关系。”
韩国瑾意味深长看了眼李金水,旋即被屠城震惊,愤怒地狠狠拍了下床榻:
“你是说整个县城的人都被他们屠杀了?可恨,这些该死的畜生。”
几人脸色沉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