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果然就下起雪粒子来。
容瑾围着火盆坐在屋里,身上搭了件杏子红金心闪缎褡子,呆呆看着八仙桌。茶饭已冷了,那个日日守时的人却还没回来,屋内静得出奇,能听见雪粒子洒在瓦楞子上的淅淅沥沥声。
“主子,要不您先用罢,二爷许是被生意耽搁了,”红袖上来劝。
“什么生意能在今儿耽搁住他?”容瑾垂头苦笑,一手轻抚着褡子上的绒毛。
今儿一是他的生辰,二是容瑾答应与他同床的日子,今儿都能耽搁,那往后还有甚么日子他不能耽搁?
容瑾摆手说没胃口,便让撤下饭菜,待洗漱卸妆,她又看了会儿书,那人仍未回来,她终于不等了,熄灯上床,滚进了冰冷的被窝里。
怪的是躺在床上她反倒睡不着了,白日里的一幕幕在脑子里回荡,将她的心也牵疼了。
她捂着心口起身,大叫红袖和雀儿,无人应,只得亲自下床去点灯。而屋门竟没关紧,雪花被狂风卷进来,她不得不秉烛去关门,恰见门口立着个人,他一身猩猩红锦缎披风,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却隐在黑暗里。
可容瑾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她大惊失色,险些把手里的灯掉了,“程宗纶,你疯了么?怎能大半夜的来寻我?”
那人却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双手呈给她。
容瑾接过一看,竟是那个雪夜自己与他告别时丢了的鸳鸯配,顿时,她的眼泪滚下来,不住轻抚那玉佩上的纹路,忽意识到什么,她颤抖着手将玉佩递还给他,“这东西我丢了便是不要了。”
“可是姐姐,我送了人的东西也绝不会收回,”黑夜渐渐褪色,他的脸显现出来,不是沈阔又是哪个?而她手里托着的玉,也变成了他曾送给她的那块刻鸯的美玉。
容瑾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喘气,再一抹脑门,一手的冷汗。
屋里一排微弱的烛火闪烁着,静谧的夜里,雪粒子砸在瓦楞的声响愈发清晰了,若弗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又躺回去,而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
次日她早早起了身,问过谷雨等人,知沈阔一夜未归,不禁心头惴惴。
请安时老太太那儿她替沈阔遮掩过去了,随后她便立即派了府里的小厮去寻。
一个时辰后那小厮来报说沈阔一整夜都在酒楼吃酒,如今已酩酊大醉,劝不回来,他还让带话给容瑾,说让她亲自去接他才愿回来。
昨儿那么要紧的日子他不回来,却是在喝酒?没罚他便不错了,还想让她亲自去把他请回来?想都别想!
容瑾帕子一甩,冷声吩咐道:“你们好好看顾着,他实在不愿回来便随他去,甚么时候人倒了,扛回来便是!”
一口气还没喘顺,便又听得前厅来报说程将军要走,老太太让她捡些扬州的土仪给他带上。
容瑾心里一咯噔,他昨儿才来的,怎的今儿便要走?难道是因她昨日的那番话?
红袖伺候若弗这么些年,知道她对程宗纶还存着一丝恋念,于是劝道:“主子,要不奴婢去张罗,您昨儿没睡好,便歇着罢。”
这便意味着容瑾不能去送他,甚至这辈子都可能再没有相见的缘分了,而她与他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在伤他的心。
容瑾垂下眼眸,忖了片刻才道:“好,你去罢,”说罢便回身往屋里去了。
而后大半日她便在屋里思量,她心里究竟还有没有程宗纶。
答案是有的,令她年少悸动的那个人,心里多少给他留了位置,只是时候愈久,那位置便被挤得愈小,因她腾出了更多的位置去接纳另一个人。
崇明,不知在何时起,已变成她最亲近的人。
所以此刻哪怕她未嫁,程宗纶和沈阔皆未娶,她也会选择沈家,选择崇明。
想来想去她终于释怀了,于是又高兴起来,便吩咐厨下给崇明做些他爱吃的小菜。
黄昏时分,沈阔醉得烂泥一般,由小富背着回来了。
人进屋时一股子浓烈的酒香洋溢得到处都是,浅云居里像打翻了几坛子酒,容瑾光闻着味儿就醉了,她大蹙眉头,无奈地看着那倒在长榻上口里喊着“姐姐”的人,而后立即吩咐奴婢们去煮醒酒汤,烧水给他沐浴。
“姐姐,快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说!”沈阔软软趴在绿凫绒垫铺就的长榻上,他半睁着眼,眼神迷离,两颊升起红晕,涂了胭脂似的,抬手向容瑾招了招,口中含混着。
“沈崇明,你下回再喝酒,我便把你扔在外头!”容瑾故作恼怒地斥了声,到底捂着鼻子上前了。
沈阔抬抬眼,见容瑾近前了,便伸手把她拽过来坐下,而后将脑袋仰躺在她腿上,动作利落得容瑾险些以为他是装醉。
腿上承了个脑袋,她浑身绷紧一动不敢动,手也不知该放在哪儿,只得举起来,垂眸看沈阔,“崇明,你做什么?”
“我看看姐姐呀!”沈阔的眼神呆呆的,就那么仰头专注地望着容瑾,渐渐的眼神也温柔起来,还伴随着阵阵傻笑,“姐姐真好看!”
一旁侍立的红袖和雀儿都低着头忍笑,红袖碰了碰雀儿的手肘,二人这便心照不宣地退了下去。
“沈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