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听雪阁前时,邱姨娘已哭诉着把前情同沈世坤说完了。
容瑾看着那个孤零零立在大门前的娇小身子,竟有些同情她,不仅同情她,也同情她儿子沈度。
这场戏,那母子二人实在蒙在鼓里,任由沈世坤编排,可他们的眼泪和痛苦却是真真切切的。
“世坤,你这几日身子可好?庄大夫说痘都溃烂了,不多久便能痊愈了,是罢?”老太太拄着拐杖拾阶而上,问道。言下之意便是问他是不是快要出来了?
“痘确实溃烂了,如今这副身子看不得,你们可千万别进来,生意上的麻烦我听茹儿说了,你们先走开些,我想同崇兴和崇明单独说说话。”
钟氏眉心一跳,忙上前一步道:“大哥,世阎也有话要同您说。”
“我没话要说,你们说罢,”沈世阎连连摆手,把钟氏从人群里拽出去,疾步往外走……
以老太太为首的众人,连带邱姨娘都退下石阶,只留沈度和沈阔在门前。
容瑾在外围,离得沈世阎夫妇最近,隐约听见声口极低的几句:“这烫手的山芋我可接不住,回头我得成沈家的千古罪人!”
“你不是挺能的吗?原只是口头子上逞能啊?”
“你……哼!无知妇人!”
容瑾一手挡在额前,眺望天穹,碧蓝通透,偶尔呈人字形的一排飞雁掠过,发出“嘎”的一声长鸣。
这个夏日将要到头,一场秋雨过后天儿便要凉了。
沈度和沈度,一青一紫两个身影回转过来了。
一向端稳的沈度微低着脑袋,肩头松松垮垮的,缓步下了石阶,他目光扫过容瑾,只是一瞬,便落在邱姨娘身上,微微摇了摇头。
而沈阔,神色仍同往常一般,冲容瑾眨了眨眼,容瑾一口气终于舒出来。
然而,当二人回了浅云居,相对而坐喝冰糖雪梨时,沈阔忽而道:“有一件事儿说出来怕你不高兴。”
“你说啊,”容瑾无所谓地舀了一口雪梨汤入口。
“爹虽答应我接手府里的生意,可我新开的布庄得交给沈度。”
容瑾顿了顿,淡淡看向他,“那你的意思呢?”
“给就给罢,我看他那样子,怪可怜的,”沈阔搁下青釉碗,用雪白的帕子抹了抹唇,忽而目光坚定地望向容瑾,“布庄而已,往后我再开十个!”
容瑾“嗤”的一笑,对着沈阔肩头那朵金线绣的雏菊拍了拍,“布庄是你看准了买下的,也是你张罗着改造,同供丝商谈的生意,你想给谁便给谁,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沈阔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脱口而出,“姐姐,你真好!”
容瑾猛然抬眼,只见那双凤眸中雪花状的微光闪烁。她忽觉着脸上热辣辣的,忙搁下碗,用帕子摁了摁嘴角便起身往外走,“我去瞧瞧雀儿她们新栽的几金盏菊。”
沈阔抚了抚下巴,轻轻一笑,心道姐姐在他面前愈来愈会害羞了。
他又舀了一口雪梨汤入口,抬眼间,忽瞧见容瑾那头还剩下的半碗冰糖雪梨,不由心头一动。他望望门口,不见人,于是悄悄端起她那一碗,用她用过的白玉勺,一勺一勺舀着吃。
而这一幕,恰落在端着红漆描金托盘,正要撩帘进来收拾碗筷的秋纹眼里,秋纹愣了一愣,低垂下眉眼,踅身离去了。
……
浅云居里夫唱妇随,对面的渺风院里,沈度却独自喝着闷酒。
喝了半日,直至掌灯时分,他奶母方妈妈再看不下去,亲自端了酒菜进屋求他用饭,却见他醉得不省人事,忙命奴婢们将人从椅子上扶上榻,而她则往弄玉小筑去禀报了。
邱姨娘自个儿也在屋里发了半日的脾气,听闻一向饮酒有度的儿子烂醉,她忙抹了泪,上渺风院看沈度去了。
推门入内,只见八仙桌上的饭菜分毫未动,邱姨娘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往梢间去……
她挑开竹帘,便见一宣窑白瓷酒壶倒在罗汉榻前,酒水撒了一地,把松霜绿方棋朵花缂毛毯洇湿成了草绿色。而罗汉榻上,沈度像只蜷缩的虾子卧在竹席上,迷蒙着眼望向她。
邱姨娘的眼泪当即便止不住了,她吸了吸鼻子,忙用帕子抹了泪,抬手示意方妈妈去把饭菜端来,她自己则缓缓走过去把酒壶捡起来,立在红漆小几上,“兴儿啊!你这般是要让为娘心疼么?”
沈度的眼睁开一线,身子却纹丝不动。
邱姨娘拉了绣墩来坐下,抹着泪道:“你暂时歇一歇也好你瞧瞧前些日子你忙成甚么样?披星戴月的,身子都折腾坏了,趁着这几日你好好作养身子,往后咱们再把生意抢过来!好不好呀儿子?”
沈度那薄薄的眼皮子盖下来,极压抑地吐出两个字:“你走。”
“兴儿呀!你万不能气馁,沈崇明他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把那些盐场盐田和那几船盐给他又如何?他还能玩出花儿来?只怕还做不到你的一半好呢!且你爹爹不还把两个布庄也交给你了么?可见他还是看重——”
“姨娘,您就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么?”沈度忽的掀开眼皮子,冷冷看向她。正端饭菜进门的方妈妈见此情形,八宝托盘一抖,顿住步子不敢向前了。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