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邱姨娘高估了春娘。
她一个卖身的,还要什么脸面,平日接客时的清高都是装出来抬身价的,这回自降身价去贴人,就得了五千两?沈家一个盐商,连剩下五千两都给不起?
春娘在又一次被姐妹们笑话之后,气愤地来了沈家,自然她是为银子来的,不会一来便撕破脸,于是穿的衣裳坐的轿都十分低调,还戴了个幕离。
门房不知这是何人,也不见她奉上拜贴,态度便有些轻慢了。
春娘于是赏了十两银子,让门房去给邱姨娘带句话,说有人为五千两银子求见,那门房神色一改,立即乐颠颠地去禀报了。
邱姨娘没成想这秦楼女还真是要银子不要脸面,于是吩咐奶母刘妈妈找个僻静处,同她好好谈一谈。
恰好,从外头回府的辛妈妈撞见刘妈妈与一女子同上马车,而那女子体态袅娜,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骚,她心下大叹不好,立即禀报了容瑾。
“你说刘妈妈同一个女子上了马车?那又如何?”容瑾坐在书案后,继续拨弄着算盘珠子,头也没抬。
“那姑娘应当是个秦楼女子,”辛妈妈道。
拨算珠的手忽的一顿,容瑾掀眼皮子看向辛妈妈,“你还认得秦楼的姑娘?”
“老奴在府里这么些年,就是跟人打交道,见过的女子不下八百个,每年新婢子进来学规矩,或犯了错要审问责罚,都是交由老奴和王妈妈,就没看走眼过,同刘妈妈说话的那姑娘虽戴了幕离,可那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窑子里出来的!”
容瑾停下手里的活计,端起手边的菊花茶抿了一口,联想到先前来长乐坊寻沈阔的那一位春娘,还有当日那消息所传之迅速,竟然她一回府沈世坤便已知晓一切。
那么当日沈阔说自己遭了算计,原来不是遭了这女子的算计,而是背后还有人!
“赏!”容瑾放下青玉菊纹路盖碗。
红袖立即用磁石托盘端了十两银子过来赏了辛妈妈,辛妈妈称谢不迭,随后退出门去。
容瑾则接着打她的算盘,大约半个时辰后,这月的账都核查完了,她这便携着账本去了听雪阁。
自从知晓了那件大事,每月中旬,沈世坤都会亲自检查账本。
沈世坤果然是个做生意的,他看账本极快,脑子里记的事也极多,他甚至知道如今市面上一斤猪肉是什么价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翻完了账本,还指出一处漏洞,“猪肉的价格这两月跌了一半,这账本上采买的价却与上上月一致,你去查查怎回事。”
容瑾不由瞪大了眼,“连肉跌了价您都知道?”
“柴米油盐酱醋茶,价格息息相关,我自然得知道一些,”沈世坤淡道,不发怒时,他的语气疏淡得与沈度别无二致。
“爹虽知道猪肉的价,可在府里的人和事上,您却是被蒙蔽的那一个。”
沈世坤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弄着两个光溜溜的核桃,听容瑾这般说,手上的动作加快了,“怎么说?”
“一个秦楼花魁,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嫁一男子,本就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她方才还同邱姨娘的奶母刘妈妈同乘一辆马车。”
盘弄核桃的手紧了紧,核桃相擦发出咯吱的响。
“还有,爹您再想想这消息是谁告诉您的?”
沈世坤的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砰”的一声把两个核桃重重拍在紫檀木几上,起身大步往外走……
于是当夜,弄玉小筑里砸了满地的碎瓷盏。
次日,据说沈世坤没出听雪阁,邱姨娘和沈度来求见,他也狠心将人拒之门外,为此,沈度也责怪邱姨娘,说她小家子气。
又过了七八日,沈世坤一直待在自己屋里不见人,某日午饭时分,忽的一个惊天的消息传遍沈家——沈世坤出痘了!
“出痘?”容瑾正打络子,忽见听雪阁的奴婢赛雪冲进门来禀报这消息,她脑子里“嗡”的一下。
出痘,难道是天花?这容瑾再熟悉不过了,幼时徐家巷里一家人出了天花,半条街的人都染上了,众人不敢出门,连大夫也不愿去瞧病,后头有个人大约心灰意冷了,一把火点了屋子,连烧了半条街。
以至于容瑾再听得这两字时,腿脚打颤,头皮发麻。
“祖母和婶子他们派人去禀报了么?”容瑾一面急声问话,一面手忙脚乱脱木屐换软鞋。
“都去禀报了,庄大夫让主子们都去听雪阁,他有话要说!”
于是,容瑾脚下打着绊子往听雪阁去了。
午后的日头最烈,听雪阁外几株万年青都被晒得打蔫儿,远望去一切景象金灿灿又懒洋洋的。禁闭的大门口二房几个人在那儿踱步,像是被琉璃罩盖住的鲜活,鲜活得不真切,容瑾也加入进去,急急问那背着个医箱,捋着络腮胡的大夫:“是……是天花么?大夫您可有法子救人?”
“不必心急,是牛痘,才发出来,人虽死不了,可因沈老爷身子湿气重,恐怕得三个月才能自行痊愈。屋里还留了六个奴婢伺候,老朽也会日日前来诊脉,牛痘能传染,这期间你们万不可打开这扇门。”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容瑾忙道谢,正要请庄大夫去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