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话容瑾都听见了,可她心中毫无波澜,仍自顾自地摇着骰子,忽听见开门声,她也没抬头,只淡声问:“那姑娘走了?”
“走了,”沈阔反手阖上门。
容瑾微微颔首,她就料到是这么个局面。
“多谢姐姐为我解围,眼下没什么事儿了,赌坊鱼龙混杂的,你待在这儿也不便,我这便让套马车把你送回——”
沈阔的话被容瑾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打断了。
“崇明,我来此最要紧的事儿还没办呢,这就要撺掇我回府?”
“你要带我回去?”沈阔轻轻摇头,撩了袍角往太师椅上一坐,话里冒着冷气,“我不回去,我爹脾性暴躁,还不讲道理,我若不离他远些,恐怕甚么时候忍不住朝他抡拳头。”
沈阔说着,渐渐咬牙切齿地带出当日父子二人争吵的情形。
沈阔生母每年的祭日,沈阔都得同他爹闹一回,为的是让沈世坤给他母亲做法事,把他母亲的排位迁入宗祠。
不仅沈阔劝,老太太也劝过,可沈世坤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以至到如今她的排位还在文峰庙里供着。
这回之所以闹得尤其僵,是因着邱姨娘在旁煽风点火,又兼沈世坤命容瑾料理内宅琐事,缩减府里开支,丝毫不顾及容瑾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不通。
容瑾听得唏嘘不已,公公与婆婆是三书六礼拜堂成亲的正经夫妻,人去了竟连个排位也不肯迁入宗祠,这岂止是不爱,这只怕是恨入骨髓了罢!
沈阔又道:“据祖母说,是母亲生我的前一日,与我爹大吵了一架,说了极伤人的话。”
“甚么话?”
沈阔嗤笑,从赌桌上捉了个骰子在指尖把玩,“不知说了什么,可一句话能有多伤人?值得为此不让我母亲入宗祠?”
这话说得是,灵位不让入宗祠不就是不承认她的沈家人么?寻常人能干出这等事?
可容瑾对父辈的恩怨没兴致,她道:“这大约是公公的心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你这么跟他对着干更是把这结愈结愈紧,你随姐姐回去,咱们缓缓的来。其实别看公公明面上不说,心里担忧得很,甚至连城防营都请动了。”
沈阔双手抱胸,哂笑道:“他就是这样,人一走他便愧疚万分,人一回来,他又喊打喊骂,你瞧着罢,一旦那丽春院的姑娘来寻我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又得对我用家法,如此我还回去做甚么?”
容瑾垂眸,细想想沈阔说得也不错,可一想起老太太这几日眼下的乌青,还有她老人家时不时念叨的“崇明可回来了?怎的还不回来?”容瑾便觉沈阔该回府一趟,哪怕慰慰老太太的心也是好的,至于公公那儿,有老太太和她求情,他总不至于又动家法罢。
“崇明,你先随姐姐回去,有什么事儿坐下来平心静气——”
“姐姐,”沈阔猝然打断她,“你来扬州几个月还没逛过扬州街市罢,走,咱们这就去。”
“先把眼下的事儿说清楚了再——”
“这不说清楚了么?”沈阔起身走过来,不由分说拉住容瑾的手腕子,把她往来时的楼道里带,“先出去逛逛,逛完了咱们再回府,成不成!”
容瑾还能说什么?她也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呵!
于是二人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扬州的街市热闹非凡,行人如织,容瑾从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门前过,酒倌们的热情堪比六月的烈日,二爷二爷地喊着,招呼他们进去。
“这大街小巷做生意的都认得你罢?”容瑾打趣沈阔。
“那是自然,我这般出手阔绰又相貌堂堂,还尊老慈幼的公子,扬州再寻不出第二个!”
容瑾忍不住想丢个白眼给他。
“诶,这胭脂铺子你定会喜欢,”沈阔张望着,一见胭脂铺便强拉了容瑾进门。
铺子里挑选脂粉的姑娘居多,见着沈阔,都羞得别过脸。
伙计见了来人,双眼一亮,忙不迭上前叫二爷,“这儿人多,小的领您们去楼上选!”说着便毕恭毕敬地把二人引上二楼的雅间。
这儿不像一楼一眼望过去都是红漆八宝格,格子上五颜六色的胭脂盒,在这雅间里,只有四扇紫檀木摆台,其上统共摆着二十几盒胭脂,用的是宣窑的瓷盒,有青花、祭红、甜白和霁青,琳琅满目。
伙计在一旁介绍:“这是本店最好的胭脂,”说罢从架子上取下一白玉胭脂盒,揭开盖子让容瑾嗅,“这胭脂是用蜀葵花和石榴碾碎,淘去黄色,留下鲜妍的红,您闻闻,还带着一股清香呢!”
容瑾不闻,而是勾了一小块涂在手背上,轻轻抹匀了,果然较她平日用的更为轻薄。
见容瑾满意,那伙计忙不迭地取来另一盒,又是一番介绍,容瑾再试了试,也觉甚好。
沈阔吃喝玩乐都懂一些,唯独姑娘家用的他不甚懂,见容瑾都喜欢,便大手一挥说都包下来。
“好嘞!”伙计笑得嘴咧到耳后根。
容瑾则连连摆手,“不必了,用不了这许多,一盒尽够了!”
“你不是都喜欢么?那便买回去换着用,用不了的赏奴婢就是了。”
于是一行人从胭脂铺出来时,马三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