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交账那一日邱姨娘便在等,等了半个多月,没等来自以为的那场好戏,却等来容瑾买田买地的消息,且她还得了老太太的首肯。
邱姨娘心中郁结,再待不下去,立即起身回弄玉小筑,而后把一肚子气撒在婢子身上。
四五个奴婢各托着一托盘碎瓷盏,哭丧着脸从屋里走出来,恰迎面撞上一脸喜气的沈度。沈度见此情形,脸色顿时垮下来。
他一进里屋,劈头盖脸的便是一句:“姨娘,您这又是做甚么?”可抬眼见陈姨娘坐在南窗下垂泪,脚踏上是一片未干的茶渍,他又软下声气儿问:“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还不是崇明他媳妇儿,才来几日便敢顶撞我了,眼下老太太也站在她一边,哼!她说要买庄子铺面,你祖母她也一口应了,我在旁不过提点两句,倒好像我提点错了似的,”邱姨娘说着,又摁了摁通红的眼角。
沈度背着手,眉头一攒,“买田产铺子?”说罢便踱过去,撩了袍子在玫瑰圈椅里坐了,良久才道:“妇人之见!官宦人家以为行商的下贱,多买田产,其实哪里晓得咱们做生意的赚头,有买庄子的银子,多办几个盐厂不知多赚多少,”他一道说一道摇头讽笑。
邱姨娘深深颔首,抹了眼泪哼笑道:“就喜欢瞎折腾,我看她能折腾出甚么花样来!”
不过几日,容瑾要买田产的消息不胫而走,仆从奴婢们当她无心整顿内务,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尤其邱姨娘的奴婢,接下来的一个月便都露出了平日里以大欺小,大肆敛财的丑恶嘴脸。
自然,沈世坤也从邱姨娘口中得知此事,可他心知买庄子铺面并非坏事,便未遂邱姨娘的意,用几件首饰哄住了她。
眨眼便到了仲夏,扬州不比京城,这个时节在日头底下站着,如进了蒸笼般难耐。
可即便如此,沈阔仍在外奔波,他拿着从账房支来的八万两银子,置了三个布行和两个酒楼,并花重金从别处挖了人来替他管理铺面,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三日才回一趟府里。
容瑾也陀螺似的转,近日她常领着谭妈妈拜访了几家要卖田产的富户,有时还亲自去庄子上瞧,连着跑了七八趟才定下三个庄子。然而容瑾跑了两回田间地头便中了暑,接下来的买卖事宜全权交给了谭妈妈和府里的廖管事,她则在府里修养身子。
浅云居有了四面环水的凉亭,临水栽四五株大国槐,国槐茂密如盖,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夏日里,驾鹤亭里凉风习习,分外怡人。
雀儿和红袖便在亭子里摆了个美人榻,铺上竹席,两旁各一小几,摆上井水里湃过的瓜果,如此容瑾便能躺在榻上看账本。
“新送来的那些奴婢可都安置好了?差事也分派下去了?”容瑾揉揉眉头坐起身,没留心撑着衣衫一角,肩头上烟雾般轻薄的素纱一扯,露出一片白皙幼嫩的肩颈,容瑾忙把玫瑰衫子理好,坐正了身子。
“都安置好了,差事也都派好了,奴婢瞧着这些新来的都老实肯干,也不多嘴多舌,本分得很,只是……那秋纹仗着是老太太的人,尤爱摆主子的派头,常支使月儿她们干活儿,二爷这一月回来得少,她没差事做,便到处串门子。”
“老太太派来的人,还是那个俏模样,将来兴许真是主子呢!只要没出大差错,便随她去罢,”容瑾神色淡淡的,从琉璃盏中摘了个菩提子入口。
红袖愣了愣,不解地望着容瑾,心道小姐怎的这般大度,秋纹那个相貌,若抬了姨娘,指不定要成第二个邱姨娘呢!
“我看近来好些管事的来院子里寻你,为的甚么呀?”容瑾似笑非笑地看向红袖,又摘了一个菩提子入口。
“奴婢正要禀报呢,前后院两个管事昨儿忽而来寻奴婢,一个送土仪,一个送钗环的,也不说要办甚么事儿,就只送东西,奴婢推辞也推辞不去,真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们知道送东西巴结你便好,我还怕她们不来送呢!”容瑾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的笑。
账本交接已有月余,府里的奴婢们一直在观望,前几日听闻容瑾要买庄子,老太太和老爷都默许了,她们便知二太太算是把权力攥稳当了,于是一个个都来表忠心。
不过知道见风使舵,总比死忠于邱姨娘的好。
这时,亭前的一片空地上,雀儿手举信笺小跑过来了,“小姐,京城又来信了!”
容瑾忽的神色大变,由红袖搀着起身立即迎上去,她手忙脚乱地接过信笺,拆开,迅速扫了一眼,捏信的手指便抑制不住发颤。
这信署名林潜,信上所说与一月前容清那封信相差无几,不过林潜不是从容辞那儿得来的消息,而是督察院陆大人透的口风。改印制为票盐制的政令将于两年内颁布,而皇帝已向两淮的节度使下了密令,不过究竟是何密令便不得而知了。
容瑾头皮发麻,她咽了口唾沫,才发觉牙根都在打颤。
“小……小姐,您怎的了?”雀儿小心翼翼地问。
容瑾木然地摇摇头,将信笺叠了两叠塞入袖间,立即举步往听雪阁去……
此时沈世坤才用罢午饭,正在明间里踱步消食,忽见院门处一脸急切的容瑾,立即不耐烦地往梢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