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过完最后一个新年,立春那一日,便是容瑾和沈阔成昏的日子。
容瑾三更天里便起了身,洗漱完毕后,打着哈欠坐在黄花梨透雕凤穿牡丹镜台前,由着妆娘摆弄。
屋子里一片喜色,八仙桌上铺了正红色宝相团花桌帷,窗棂上糊的绡纱用红,再贴上大红双喜,映照得整个鸿雁斋红艳艳的。红袖和雀儿立在一旁搭手,她们今儿也穿一身榴红色柿蒂纹棉裙,脸上的胭脂涂得极重。容瑾从菱花镜中瞧见身后两婢子的模样,忍俊不禁。
不过她自个儿脸上的胭脂更厚一层,她是娇俏明丽的长相,这么一打扮,显得一双眼水亮水亮的。
随后,她由妆娘伺候着罩上自己绣了两个月的喜服,再戴上牡丹吐蕊凤冠,往铜镜前一站,已脱去少女的娇俏,显出雍容华贵的大气之美。
而后,容瑾顶着一身繁重,由十二岁的妹妹领着,缓步走出闺房,往大堂而去,所过之处有红袖和雀儿撒花生和糖果……
到了隆安堂,容瑾由雀儿搀着,向祖母、父亲等一众长辈行叩拜大礼。
大约因着远嫁,连老太太和朱氏都分外伤感些,二人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她好一番话。林潜和正则两个男儿眼眶微湿,话倒是没说几句。容清则拉着容瑾的手拍了拍,让她往后记得常回来,回不来捎个信也是好的。
容瑾的鼻头有点儿酸涩,强忍着没哭出来,临走时她扫了一眼屋里众人。
这些人中,有不待见她的,也有对她冷淡疏离,不亲不近的,更有疼她爱她的,可无论哪一个,她都舍不得,她得把他们刻在脑子里带走。
她恋恋不舍地踏出门槛,喜帕一盖,眼前只剩下一团红,而后便由雀儿和红袖搀着入了花轿,鞭炮响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
因是远嫁,原先两家人已商议好走水路,沈家会亲自派船来接,于是一路吹吹打打到了渡口。
渡口上人来人往,分外嘈杂,容瑾被憋闷得久了,便忍不住走下轿来,一下来便要掀盖头,却被红袖拦下,“小姐,您还是先轿里坐会儿罢,东西搬上船还有些时候呢!”
周围人声鼎沸,想是好些船夫旅客来看热闹了,容瑾只觉心烦意燥,想着不如坐回轿里去,正要转身,却听得熟悉的一声:“四小姐!”
沈阔?
不是说好了他在杨州等着,自己过去拜堂成亲么?
容瑾揭下了盖头,终于重见天日,她前后眺望一眼,身前身后一片茫茫的红,大多是送嫁的乐人。
四周的嘈杂声也连成一片,喧闹极了,以至再听不清楚沈阔的呼喊。这时,从那鲜艳的红中走出来一个着大红色黑边金绣锦袍的男子。
半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两颊微嘟的肉消下去,下颌刀削般齐整。他唇红齿白,光深邃中带着阴郁,尤其受这艳色,如一颗熟透了的桃,露出里头靡靡的果肉。
“姐姐一点儿没变呢,”沈阔缓步上前,狡黠一笑。
这笑容瑾熟悉得很,她心里忽而就踏实了,道:“你倒是长高了不少,可两家不是说好了,你不来接人的么?”
沈阔过来领着容瑾往前,身后容瑾的婢子跟随,两侧则是乐人和沈家的船工,他们隔绝了渡口上看热闹的行人,为新人开辟出一条大道,直通新船船头。
“可我还是来了,昨儿便到了,本想今日去你府上接人,可又怕礼节繁琐你爹没预备好,只能在这儿接你了,”沈阔说着,伸手指向泊在渡口的一艘大船,“怎么样?我沈家的船大不大?”
容瑾循他所指望过去,浩浩江面上泊了十几艘货船,而中间那一艘最为点眼,不仅船身是其余货船的两三倍大,且船上扬红帆,结红绸,挂红灯笼,好不喜庆壮观。
再走近些,便可看见那猎猎红绸上龙飞凤舞的“沈”字,而几个着红衣的船工正往船上搬桦木箱子,那正是容瑾的嫁妆。
“那是你家的船?可真大呀!”容瑾目露惊艳,叹道。
沈阔抿了抿唇,这可是他几月前亲自安排的,有她这句话,他的心思便不算白费。
“可这排场太大了些,你瞧,周围人都看着呢,况且,这要花不少银子罢?”容瑾心里一阵惋惜。
过了十几年的清贫日子,回府之后府里又经连番变故,田产铺子兑出去不少,容瑾愈发觉着银子得用在刀刃上,用来摆排场太浪费了。
沈阔却不以为然,“银子没了再赚,你嫁人一辈子就一回,铺张些也没什么。”
容瑾抬眼望向沈阔,温煦的日光洒在他发顶那紫金嵌宝发冠上,其上镶的丹珠红光熠熠。
河面上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容瑾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此时她的嫁妆已搬上船,沈阔于是领着容瑾走上甲板。
周围来来往往的船工们见了容瑾,尽然有序地上前来行礼,沈阔见容瑾冻得双唇发颤,便挥手免了礼,领着她往船舱去……
几个走得近目睹了容瑾真容的船工们窃窃私语,有竖起大拇指称赞的,“真真天仙一样的人物,咱们二公子好眼光啊!”
“我离得远没瞧清楚,可那通身的气派,啧啧啧,果然是京城里养出来人儿……”
“窝在一处说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