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问她笑什么,她不答,他倔强地哼了声,而后引着容瑾往右走,行过一排人声鼎沸的雅间,在最后一个雅间前站定了,沈阔推门示意她进去。
容瑾一踏入,七轮扇扇出一阵阵香风,那便是沈阔身上特有青草香,淡淡的,不像是熏香。
她摘下幕离,四下打量,这雅间并不宽敞,却用四扇镂窗往里延伸出纵深之感。右侧是一张金丝楠小方桌和官帽椅,花几、镶乳钉的紫檀木柜等都对称放置。再用一多宝格隔出另一片天地,那儿只放一张罗汉榻,榻上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景泰蓝波斯纹毯子和一青瓷枕,一柄玉如意。东面墙上开一扇简单的小门,挂一幅盘丝红线缠绕的竹帘,撩开帘子往里便可通往净房。
容瑾缓缓行至紫檀木镂水仙花多宝格旁,从架子上随手拿了个青玉葫芦,一瞧,那玉质温润细腻,她不由感叹这人过得真讲究,连赌坊里的雅间都做如此精妙的构造,摆放的物件也无一不精致。
“这些日子便住在这儿?”容瑾看向罗汉榻。
“这雅间本是做小憩用的,可我实在没处去了,只能将就着住,”沈阔走过去,在罗汉榻上坐了,“你也坐,我有正事要同你说。”
容瑾瞧了他一眼,见他坐得端正,神色也认真,她忽而起了玩兴,故意紧走两步坐过去,“有什么要紧事,你说。”
这一下真真是要挨着沈阔了!
他火烧屁股似的立即弹起来,从耳根到脖颈瞬间羞得通红,连忙往后挪了几步这才又重新坐下。
上回不是把她抵在廊柱上?今儿她不过挨着他坐他便逃得几丈远,还狡辩自个儿不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能怕羞成这样?
容瑾忍着笑意,清了清嗓子道:“说啊,甚么要紧事儿。”
沈阔连看也不敢看容瑾,侧对着她道:“就是那三万两嫁妆的事儿。”
原来,前些日子正铎被林潜逼着把另一个赌坊兑出去了,而千金坊属沈阔和正铎共有,正铎便把自己那一半股抽走,由沈阔补上,于是,千金坊的东家便只有沈阔一人了。
所以这千金坊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和这几个月前后奔忙的心血。
沈阔原先是想把赌坊兑了,银子给容瑾作嫁妆,可又有些不舍得,便问容瑾可否继续经营,不必容瑾忧心,他自会派人来料理赌坊的生意,契书给容瑾,赚的银子也归容瑾。
容瑾没觉着有何不妥,便应允了,不过她有一事不明,“崇明,你那兄长照管家里的生意,你是沈家嫡子,不接管生意,为何出来开赌坊?”
沈阔坐在罗汉榻另一头,一身墨蓝锦袍使他看起来像是深水里的一尾蓝吊,在他的方寸之地沉思着。
他双手握着,不经意间用劲儿,把指节握得咯吱咯吱响,终于他抬起头,看向容瑾,眼中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深沉,“我总觉着贩盐的生意做不长久了。”
容瑾心尖一颤,有点头皮发麻,又忖了一忖,她不大相信,笑道:“这话怎么讲,天下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明百姓,谁不得吃盐?”
沈阔啧了一声,摇着头,“你就当我胡说罢,三十年之内,若我想的不错,两淮必有一番颠覆,眼下说还太早了。”
容瑾深深望着沈阔,她觉着自己虽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可对他似乎全然不了解,譬如他说正事时那冷静克制,又时而深思的神色,便是她从未见过的。
“姐姐,”沈阔歪头看向容瑾,“我还是喊你姐姐罢,喊你四小姐显得生疏,喊你容瑾又觉着别扭,还是喊你姐姐好。”
“随你罢。”
“那……姐姐你要等着我哦,再过几日我回扬州筹备婚事,年后我便来娶你!”沈阔冲着容瑾笑,他笑时那又白又嫩的两颊微微嘟起,很有些奶气。
这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配上一句“年后我便来娶你,”听得容瑾后颈直泛细栗,不过自己答应的婚事,哭着也得办成咯,于是她只能别扭地应声好。
……
一月后,沈阔回了扬州,容瑾日子又沉寂下来。
六月天里,外头的路走着都烫脚,容瑾近来极少出门,一直窝在鸿雁斋里,两台冰鉴围着她的书案,七轮扇扇着凉风,怡然得很。有时冰鉴上还放两盏羊奶冻子和几碟果子,她读书读得累了便捻两粒菩提子吃吃,甭提多惬意了。
雀儿见容瑾一改常态,日日伏在书案旁捧着本两指厚的《盐铁论》读,很是讶异,一面为她打扇子,一面问她:“小姐,您以往不是最不爱看书的么?”
容瑾撑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翻过去一页,道:“拿了人家一个赌坊,总得为人做点儿甚么,不然人家娶我不是亏了本么。”
雀儿浓眉拧起,“赌坊?小姐您说甚么呢?”
容瑾摆手,身子往椅背靠下去,长叹一声,“没事儿,就是拿人手短,”叹气过后又坐直身子,继续往下读。
这时,一身绀红色纱裙的红袖缓步走进门来,向容瑾禀报:“小姐,前厅里说徐家来人了,要把落梅小姐接回去呢。”
容瑾眼皮子一跳,倏地阖上书本站起身,神色较那冰鉴还要冷。
随后,她便领着落梅往外院隆安堂去了。
其实容瑾已经预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