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消息便经沈阔堂姐的口传到沈阔耳朵里。
那时沈阔正在赌桌前下注,连赢了十把,正自乐呵,忽被告知此事,一时心神大乱,一挥手把赢的银子都推出去,让一赌桌的人分了,他则猛地掉头跑出赌坊,坐上马车一阵风似的赶去林家。
沈阔是个极挑剔的人,自小到大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但一旦看上了什么,便爱得不可自拔。
譬如曾在琉璃坊见着一商朝的瓦罐,他爱得紧,偏身上没带够银子,只得回府去取。那一会儿功夫瓦罐便被另一富商买走了,他很是不甘,便出两倍价钱,缠了那人整整一个月,终于把那商朝古董买下来了。
如今,容瑾于他而言便是那古董,若是落在识货的人手里也就罢了,可要嫁给他愚蠢又惯会装样子的庶兄,他如何能忍?
因着常来林府,门房已认得他了,不需帖子便将人领了进去。
沈阔入隆安堂,命婢子去通报容瑾,而后坐在那玫瑰圈椅上静静地等。
太漫长了……
他握着青瓷茶盏的右手食指不住点着杯沿,一下一下,像滴漏在滴水,一盏茶的功夫便好似过了一整日,其间他想了许多阻止她嫁给沈度的法子,最后竟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头,他吓得手一抖,茶水洒出几滴在虎口上。
容瑾恰好过来,正望见这一幕,笑说:“你一走神便连茶也端不稳了?”
沈阔“咚”的一声将杯盏顿在黄花梨木几上,站起身望向门口的容瑾,“我早告诫过你,绝不能同意与沈度的婚事,你怎的不听呢?”
容瑾被唬了一跳,顿住步子望着面带愠怒的沈阔,好一会儿,忍不住掩口而笑,道:“你一个小哥儿懂得甚么婚事呢就劝起我来了?我先前还劝你莫要同你爹爹赌气,早些回家去,你不也没听从么?”
容瑾摇着头,似乎沈阔的话只是童言无忌,这便在他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了,“你便是为了劝说我才来的?”
沈阔火急火燎的,容瑾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全不把他的劝告当一回事,他简直抓狂,恨不能对着墙撞上一脑袋。
“四小姐,”他走过去立在容瑾面前,强压下怒火,“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沈度道貌岸然,那便是有理有据的,你若嫁了他,他朝看清他的真面目,便悔之晚矣!我记着先前你与程家那位大公子有婚约来着,元宵节那一日你不还去见他了么?我宁可你嫁的是他!”
沈阔心里明白,自己与她隔着三年,他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不过是妄想,可他至少不能看着她入火坑,他宁可她嫁给程宗纶,嫁给那个光明正大的爷们儿。
帘幔随风飘动,发出“踏踏”的声响,日光透过窗格投进来,点亮容瑾那双杏眼,只是那眼中微芒,如刀锋上汇聚的一点泠然的光。
“那一夜在街市上看灯,我去寻你,恰好看见你们在一处说话,”沈阔有点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唇,“既然你与他两情相悦,又何必——”
“你懂得什么?”容瑾昂起脑袋,定定望着他,“你也不过才满十三,懂得什么两情相悦?你说我心悦程家大郎,错了,一点儿也不,”容瑾的唇齿在打颤,“况且,我要嫁谁与你有什么相干?先前你是帮了我不少忙,我多谢你,往后若有能帮得上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可我的婚事,难道还得先问过你?”
“我……”沈阔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怎的一向和善的林姐姐忽的便黑了脸呢?
容瑾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了口气,这便调开视线看向别处。
程宗纶是她的伤口。
她要成婚了,却不是与自己最爱的人,无疑她这辈子是败了,所以于她而言,只要嫁的不是程宗纶,那是谁也无妨。
而沈度,没有吃喝嫖赌的癖好,一心扑在生意上,较京城中许多纨绔子弟强多了,往后日子不会难过,且她迟早要嫁的,既然爹爹和祖母也中意他,那便他了。
沈阔见容瑾不言语了,他也克制着,渐渐平了心绪,而后撩了袍角在容瑾身旁坐了,软下声气儿凑过去,“方才是我说话急了,你要生气便打我罢,”说罢便伸出手去给容瑾打,“可我的意思不变,你真不能嫁给沈度,我最清楚他了,他就是四足蛇,那东西你见过罢?会变颜色的,有时是绿色,有时又变成红色,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
“那是你不愿待见他,”容瑾说:“我看他便很好,行止有礼有节,言谈又爽利,可不像你似的,专门撺掇人开赌坊,还同家里闹翻……”
其实容瑾心知沈阔也是个好的,帮了她不少忙,开赌坊也真赚了银子,对正铎还义气。
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做事温吞,急性子的便埋怨,可你不能说人家温吞性子便有错啊!
在容瑾眼中,沈阔就是个十三四岁小哥儿,说话做事欠考虑,与沈度不过有些兄弟间的恩怨,就像小孩子打架,是而互相不待见。
“或者……”容瑾忽而想到另一种可能,“你是不想我做你嫂子罢?”
沈阔被容瑾的目光定在位子上,呆住了,接着胸腔里便起了火,脑门开始冒汗。
难道她晓得了,晓得他对她的心思,是否他曾做过的龌龊的梦她也知道了?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