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定定瞧了眼红袖,直把红袖瞧得低下脑袋。
红袖何时低过头?
是她了,定是她了!
跟在太太身边多年的果然不一样,哪怕当初春晖堂一通闹,哪怕红袖的身契攥在她手里,哪怕连入画都一心侍奉她这个主子了,红袖仍未养熟。
其实经这些日子的相处,容瑾深知朱氏是个怎样的嫡母,想必她安插人过来也不是为了害自己,可一思及自己的一举一动朱氏都了如指掌,她便觉着自己像是只笼中鸟,不得自在,她厌极了!
是而,她入春晖堂后便没给好脸色。
端坐上首的朱氏先就当夜她为林潜出主意一事,大大赞扬了她一番。
容瑾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她呆坐着在右下首,望着斜对面花几上一内填珐琅石榴春瓶,里头插了三支鲜妍的大红杜鹃,然而太红了,红得像血。
“听闻你从那徐家姑娘柜子里寻出一包来历不明的首饰?”朱氏右手扣住米黄釉粉彩竹纹盖碗,故作漫不经心。
容瑾说是,“我还当她是受了府中人的指使,要下毒害我呢,却始终寻不着证据,想是我错怪她了罢。”
容瑾自己就把话说明白了,可声口冷冷清清,目光也淡淡的。
朱氏放下盖碗,捵了捵密蜡黄提花春衫的衣摆,不装了,聪明人说话压根不必遮着掩着,其实谁都看得清谁的手段。
“四丫头,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此事你为何不来报我?我是一家主母,院里出了事儿,哪怕此人是你的亲戚,也该由我定夺,你把人藏在自个儿院里,难道你独自一人也能查出来?”朱氏语带不屑。
她当然不仅为行使主母的职权,更是为了自己。
府里有谁恨容瑾,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恰好陈姨娘眼下正受冷遇,此时再添一把火,定能扳倒她和她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而容瑾便是这把火,她生怕这火突然熄了,往后几十年自己还得忍受那对母子。
“我也是怕打草惊蛇,证据不足时把人交给太太您,有人听见风声,去祖母那儿一通哭求,太太还得放人,”容瑾看向坐上之人。
朱氏了悟,轻轻颔首。
“太太,您若也想找出幕后之人,便暂且装作不晓得,先把人留在我院里,至于找证据么?”容瑾忖了忖,忽道:“您可能请来太医?”
林家的面子自请不来太医,可朱家能请来。因皇帝太后爱重朱翰林,便遣宫中胡太医为其每月请一次脉。
其实也不必请太医,朱氏那庶弟便是前太医副院判,医术了得。
容瑾想着这是最后一回了,若仍查不出什么那便算作自己误会落梅,把她送回徐家巷,往后她与她们两清了。
那时若朱氏不肯放手,要对落梅用刑,她也不会答应的,毕竟是多年姐妹。
然而,容瑾起身欲走时,朱氏却说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话。
“记得徐家姑娘头上簪的碧玉簪罢?”
容瑾回头,疑惑地望着朱氏。
“那是你姨娘的簪子。”
“我姨娘的簪子?”容瑾疑惑更深,蹙眉回想着所有关于她娘的事。
入画曾告诉她,周姨娘病殁时屋里雪洞一般,寻不着一件值钱物件。
徐姑姑和落梅一年到头总有好首饰戴。
还有当日朱氏饭桌上让落梅取下那碧玉簪来给她瞧。
容瑾眸中精光一闪,忽而明白了,是徐姑姑私吞了她娘留给她的所有物件!
她们骗得她好苦啊!连她娘的遗物也不给她留,一根簪子都没给她留?她们怎的恁么狠的心呢!
朱氏一看容瑾惊怒的神色,便知她已明白,于是接下来的话也省了。
容瑾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渊,双手双脚并用也爬不上来。
她几乎是由一仆妇搀着才走出了春晖堂,春光明媚耀眼,刺痛她的眼,那温暖打在她身上,她竟觉害怕,她得走到那遮荫的廊下去,她得走到那阴暗无光的阴沟沟里去。
她从出世起便未见过母亲,后头见了,是棺材里一具陌生的尸首,与母亲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那绝谈不上。
是而母亲在容瑾心里一直只是个祖宗排位一般的东西,那她的遗物,也不过是个纪念,于她并无多大意义。
她只是不能原谅徐姑姑和落梅。原以为徐姑姑对她不坏,这么些年至少有感情的,原以为落梅只是因着无血缘之亲,不愿意喊她姐姐。
原来不是,原来人家压根没把她当个人看,而将她看作一个能赚银子的随便的阿猫阿狗,所以才大冬天的都非得命她绣帕子,还骗她说给她娘亲寄去,所以连她母亲留给她的物件都夺去,一件也不给她留!若不是怕她冻坏了饿坏了会失去每年的一百两纹银,大约她们会把她像猫儿狗儿一般遗弃在路边上罢?
容瑾终于明白了,人家只是把她当摇钱树罢了。她活着对她们有益,她们便养着她,她若是死了才对她们有好处,那她们便往她的粥里下毒,可笑的是,她见落梅饿着居然还心软?
容瑾回到倚梅院,站在厢房的梢间门口,盯着那穿着自己的衣裳,簪着自己发饰的妹妹。
落梅此时正坐在架子床上,四五个弹墨大迎枕垫着她的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