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堂中,众人渐渐放松心神,林潜便又问正则白府婚宴的情形,正则都一一答了。
陈姨娘却听得心不在焉,她恍然记起自己方才惊吓过度,忘了件要紧事,眼下她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林潜见她这模样,面色愈发难看,随后喊了陈姨娘随他入秋禾斋,一通声色俱厉的管教。
春晖堂人散了,容瑾一身轻松地出了门,却见那灯火昏暗的廊下一个人影,不住踱步,跺脚,似是冻坏了。
“虽已入了春,夜风却凉得很,”容瑾缓步走过去,“你不是说去探望我二哥哥?怎的在这儿吹冷风?”
沈阔深吸了口冷气,冲容瑾嘿嘿一笑,并不回应。
以往他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可不知从哪一日起,对眼前这位姐姐,他忽而有了秘密。
譬如一听闻她府上被官兵围了,他便急得好像自己家里被围了,譬如他在屋外吹冷风,也只是担心此事不能解决,这辈子头一回,他忧心一个姑娘,像忧心自己一般。
“方才听林老爷大笑,是想到法子了?”
两个影子落在栏杆上,像是插入水的筷子,折了一段,然而沈阔仍然高些。
容瑾轻轻颔首,叹道:“应当是有法子了罢,”说罢她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可是还有个庶兄?”
沈阔面色骤冷,双手抱胸,沉声道:“你问他做什么?”
容瑾见他面色不虞,便想起几年前他们兄弟两个在程府寿宴上那一架,于是笑道:“罢了,没甚么。”
其实容瑾是忽而动了心思的,她原本不愿这门亲事有两个缘由,一是忘不了程宗纶,二是因此事是邹氏这讨人厌的婶婶来说合的,于是她尚未见着沈度本人便先厌恶起他了。
可后头想想,沈老夫人人好,沈阔虽皮了些,却不算纨绔,那他庶兄又能差到哪儿去?若那人脾气秉性不错,她也不是不愿下嫁。
思考及沈家,她不由想起沈老太太给她的双鱼佩,于是她立即从袖间掏出那玉佩,递给沈阔道:“喏,今日幸得你祖母相助,我才能赶回来,自然了,还得多谢你,我记着你先前说你是同家里闹翻了才上京的,眼下既然你祖母也过来了,你便随她回家去罢!”
“不回!”沈阔调开视线。
“为人子女的,被父母尊长教训两回是常有的事,一言不合便离家出走,这不是戳长辈心窝子么?你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羡慕你们有父母在身边的呢!”
“我偏不回!”沈阔双唇抿成一线,奶气的两颊微微嘟起,倔强地偏过头,“四小姐你管得也忒宽了罢!”
容瑾装作生气的样子,“得得得,我不管了,不敢管了,你又不是我亲弟弟,我瞎操甚么心呢?你爱怎么着怎么着罢,要去千红窟,要继续开赌坊,要一辈子不回家,您请便,”说罢踅身便走。
“诶!”沈阔抬手,“我……我……”
容瑾的身影却已融入这夜色中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院子,因着倚梅院孤零零蜷缩在林府东北角,官兵临府时也无人来禀,婢子们不晓得外头的事故,反倒一片和乐。
红袖入画等已用罢晚膳,因主子不在,不必伺候,她们便在耳房里摸起叶子牌来。
容瑾一踏入院子便听得一阵咯咯笑声,接着便是入画的一声大喊:“又输了,你们都逮着我作弄是不是!”
容瑾轻摇摇头,心道院子离正大门远也有好处,至少没惊扰她们,至于打叶子牌,这也是头回见她们玩,便不管了。
容瑾没想打搅她们,预备自己进屋,路过厢房时,坐在窗前纳鞋底的落梅却一眼望见了那亭亭的身影。
落梅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望着浓浓夜色中那一抹亮,她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容瑾个子蹿高了不少,身上也长了肉,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与她这个徐家巷一枝花截然不同了。
她用鞋帮子抵着下颌,大针往厚厚的鞋底上用力扎下去,好像那便是容瑾。
长在一起的两个人,凭何一个是官家小姐,锦衣华服地去参加侯府昏宴,另一个却坐在窗前纳鞋底?听着婢子红袖说哪个庄子上的庄头性子好,可托付终生,凭什么呢?
她再四下看一眼,只有容瑾一人,那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边的雀儿不见了,真真好极了!陈姨娘与她约定今夜下手,果然挑了个好日子!
“姐姐!”落梅忽的起身,微笑着朝容瑾招手。
容瑾一侧首,便见落梅从门口走过来了。她勉强扯出笑,望着落梅髻上簪的那支亮闪闪的鹤鹿同春金钗。
“怎回来得这么早,姐姐用过晚膳了么?”落梅亲亲热热地问道。
她不知她故作亲热的样子在容瑾看来有多怪,容瑾微微一愣,立即想起那枚红袖发现的镶翡翠金戒,她面上的笑意渐渐冷了,说一句在落梅听来没头没尾的话,“你若喜欢首饰,便来寻我要,旁人给的可不能乱拿哦!”
落梅面不改色,扶了扶头上的鹿鹤同春金钗,腼腆一笑道:“不必了,姐姐给的够多了,太太又赏了我一副红玛瑙头面,我戴不来这许多,姐姐尚未用晚膳罢,方才我们煮了白米鸡丝粥喝,姐姐可要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