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明媚,喜鹊枝头闹春,然而只有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庭院中却寂寂无声,连婢子们的说笑声也闻不见一点儿。
容清的喜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只差三四日的功夫,府里装点得倒像模像样,可爹爹、太太、陈姨娘甚至连二房都一片冷清,整日没个笑模样,只有一心拜佛的老太太和几乎扎根在书院的正则才满心欢喜地庆贺。
容瑾、甚至容清本人都觉府里近来不对劲儿,两姐妹惴惴不安。
随后容瑾使入画去打听,一丝风声不闻,可见是爹爹或太太下了严令封锁消息。
这日,大概的规矩落梅学得差不离了,容瑾便领着她过去正厅用饭,先带着她认人,行礼,而后与她一同入座,宽慰她不必怕生,若饿了先吃点儿果子垫垫肚子,太太还得过会儿才来。
落梅说不饿,一个人静静坐在位子上,微低下脑袋,老老实实不言不语的。
容清从落梅进门始便一直打量她,而后悄悄拉了容瑾到琉璃槅扇另一头说话。
“这便是你在徐家的妹妹?不是前几日便过来了么,怎的你先前不带来?”
容瑾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道:“她怕规矩不好教人看笑话,是而向红袖学了几日规矩才来的,今儿也只是露个脸,往后她还是在自个儿房里用饭,待会儿她若错了规矩你也担待一二,她面皮儿薄,别吓着人!”
容清捂着帕子忍笑,往容瑾胳膊上一扭,打趣道:“看看人家,还晓得学了规矩才来用饭,你才回府那会儿,大大咧咧上桌,胡吃海塞一番,吓得我们都不敢拿筷子,那时三妹妹还笑话你来着。”
往事不堪回首,容瑾干笑,连连摆手说不要再提。
容清笑过一回也不再拿她寻开心了,她肃道:“有两件正事儿我得同你说。”
容瑾一听要说正事儿,也肃了神色。
接着,容清便悄声将秋昙告给她的话一一告诉了容瑾。
原来几日前正铎之所以被用家法,不是因着女人,而是为了银子。他哄去了陈姨娘所有体己,并借了赌坊五万两银子,开了两个赌坊。
可怪就怪在他似乎并未亏本,至少从头两月的情形来看,该是赚了不少,即便如此,林潜仍是下死手抽了他一顿。
容瑾十分纳罕,“这事儿爹爹是怎么晓得的?况且赚了银子也打,这不像爹爹的做派呀?”
林潜骨子里流着一半商人的血,开赌坊他并不觉有何不妥,只要不骗不抢,能赚钱就成。上回之所以不许正铎入股沈阔的赌坊,是怕这小子入股是假,赌钱是真,眼下赌坊赚了银子,他不该打正铎才是。
况且,这些年正铎在商场上虽没练就什么赚钱的本事,却练成了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爹爹眼下公务缠身,怎得空去理他的事儿,是以不该查出来才是。
“我也觉此事蹊跷,可不好去问,且这些日子陈姨娘也乖觉得很,太太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容瑾凝眸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第二件便是府里近来需缩减开支,往后咱们的月例银子得减四钱,每年的春衫夏衣公中也只置办四身,甚至我这回的嫁妆公中一分也未出,这还不止,府里年长些的奴婢们都得放出去配人了,也不说招新的进来了,大约要裁撤七八十个。”
容瑾愈听愈觉匪夷所思,府里主子少,仆妇小厮护院倒是几百个,这些年太太也没说裁人、减少用度,一直都浑浑过来的,怎的突然就……
“二姐姐,这消息实不实,听得我心惊肉跳的,总觉着府里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难处,”容瑾轻捶着胸脯,像是要把那颗噗噗乱跳的心压回去。
“我也奇怪呢,可我问太太,她却甚么也不肯说。”
容瑾忽的目光一闪,直直望向容清。
容清错开眼,把玩玩着帕子漫步经心道:“你求我去请太太那一回我便同她说话了,我低的头,”说罢她苦笑了下,“都要嫁出去了,再深的怨也抵不过血脉相亲,谁叫我是她的亲女儿?”
容瑾拉住容清的纤细的手捏了捏,冰凉的,“太太不容易,姐姐也不容易,姐姐做得很好了。”
容清抬眼,目光复杂地望着容瑾,二人相视一笑……
而八仙桌旁端坐的落梅,正偷眼望着槅扇上两个朦胧的影子,听着她们忽传来的一阵笑声,她交放在腹部的双手愈攥愈紧,最后几乎握成个大大的拳头。
果然她们才是亲姐妹,说话都得背着她,她们在笑什么,难道在笑话她穿她穿不要的衣裳?笑话她是个一盘点心便能打发的乡下丫头?
她重低下脑袋,暗咬后牙槽……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心绪,而后她又抬眼觑着四下侍立的丫鬟仆妇。
她们一个个都穿着鲜亮的衣裳,桃粉色绣百灵的妆花褙子,配着或白或粉的缎裙,她再瞧瞧自己这一身,豆绿色背心,底下是海棠红绿斑竹纹马面裙,颜色不配,还不大合身,难看得紧!她怎会挑了两件这样的衣裳,穿出来连人家府上的奴婢亦不如。
不不不,不是她挑得不好,而是那八宝柜里的衣裳本就不好,容瑾把好东西便藏着掖着,自个儿不要的破烂都用来打发她了,分明是看不起她,故意寒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