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眉头一蹙,望着突然变脸的徐孙氏,哭笑不得。
她记得她去时还有个奶母跟着,直到她四五岁了才回府,且那奶母的月钱也是林府出的,怎的到这儿便成了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可这话容瑾不好说,毕竟四五岁往后是徐孙氏照看着,必费了不少心力,这一点,容瑾感激她,于是她温声道:“姑姑,望您体谅,我一个庶女,在这府里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说得上话,您的意思我也能同太太去说,只是太太定不能应,如此,我也没法子。”
徐孙氏立时冷了脸色,双手大拍膝头连连叹道:“我就知道,人呐,都是富贵忘恩人,罢了,今日算我白来了!”说罢她佯装起身,动作却极缓极缓。
容瑾并不阻拦,只望着徐孙氏,心头轻轻抽痛起来。
果然她猜的不错,若不是有求于她,徐孙氏怎会来看她呢?情谊?哼!都是假的!
徐孙氏已站起身子,偷眼觑觑坐上之人,见容瑾不动声色,似无挽留之意。
她又“噗”的一声跌坐回椅子里,捂着帕子啜泣不已,嚎道:“瑾丫头呀!若不是没法子了我怎会求到你身边,你就看在这么些年我养育你的份上,给你妹妹行个方便罢!难道让我给你跪下么?”
几声干嚎恰好传进门外几个婢子耳朵里,她们开始窃窃私语说起这徐家与容瑾的渊源来。
容瑾自知徐孙氏是故意高声叫喊让人听见的,以此威胁她答应的,否则明日林府便会盛传四小姐是个忘恩负义,不敬不孝长辈之人。
容瑾厌极了这做派,她宁可徐孙氏哀哀哭上一场,把这苦情戏做下去,也不愿她露出贪婪的嘴脸,愈是亲近之人,如此虚情假意才愈令她作呕。
“好,我便留她在府上住几日,”容瑾再不想看见徐孙氏,只望早早斩断与她的干系,哪怕暂时受点儿委屈也成。
她忽的站起身,面罩寒霜,直直看向面露得色的徐孙氏,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只不过我虽在徐府住了十几年,可每一年林家都是给了姑姑银子的,我并不欠姑姑甚么,我愿让落梅妹妹在府上住三个月,食宿我亦会替她安排好,如此便算报答了姑姑的养育之恩了,往后姑姑再来寻我,我却是不会再见了,如此可好?”
徐孙氏那褐色眸子立即活泛起来,似是欣喜,又似思虑,最后目光沉下来,质问她道:“瑾丫头你这是何意,不过让落梅在你府上住几个月,你便要同我断绝关系,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在徐家可是住了十几年的呀!”
“徐夫人您可真有脸来!”忽然,一身浅绿色斑竹纹褙子的雀儿推门进来,一双眼恨恨盯着徐孙氏,“若不是为了一百两银子您会养着小姐么?小姐那时年纪小,我却是较她大了一岁半,幼时的事我记得清楚呢!你别叫我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丢你的脸!”
“放肆,你是我当初七百大钱买来的丫头,竟还敢在我面前叫嚣?”徐夫人指着雀儿,一双疲倦的眼忽的迸出精光。
“便是你将我买回来的,可我的身契在小姐手上呢!我是小姐的丫鬟!”
“雀儿!”容瑾横一眼过去,制止雀儿再说下去。
雀儿忿忿闭了嘴,趋步上前朝容瑾蹲礼道:“小姐,落梅小姐被红袖姐姐带下去盥手了,奴婢本不该闯进来的,可听见徐夫人方才那一句,实在忍不住了,以往徐夫人是如何对您的,您可……”
“雀儿,你去春晖堂请示太太,问我可否留落梅在府上住几个月,”容瑾立即打断雀儿,命她出去办差。
“小姐……”
“快去!”
雀儿咬了咬唇,冷冷瞥一眼徐孙氏,不得不退出去了。
徐夫人眼看雀儿被喝退下去,面上得色愈显,她冷嗤道:“这丫头行事忒没章法了,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我的丫鬟我自会处置,不必姑姑费心了,倒是方才我说的,你可答应?”容眸光愈加冰冷,调转视线,多看她一眼心里的烦躁便多一分。
徐孙氏和雀儿,究竟谁对她真心她分得清楚,方才之所以呵斥雀儿,一则徐孙氏是长辈,多少给她留些体面,二则恐怕落梅在外头,在女儿面前数落母亲,忒不懂事儿了。
徐孙氏显然没反应过来,“瑾丫头,这是甚么意思,难道你真要与我断绝干系?”
“其实雀儿方才说得不错,林家每年一百两纹银让你养着我,我实不欠你甚么,你待我……哼,有些事儿掰开了说伤了情分,罢了,我便说开了罢,我与徐家的情分其实不过如此,方才那一百两纹银,还有答应让落梅在我院子里住上三个月,这便我最后的情分了,应或不应随你,总之下回你再来寻我,我都一概不见,不管。”
这时徐孙氏才真手足无措起来,她望着容瑾那冷肃的神色,良久,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呢喃些什么,最后终于意识到容瑾脸色不改,知她是真狠下心来了。
她真悔啊!恨当初不听自己老头子的话,好好待容瑾,她眼皮子浅,没成想容瑾还有被接回府的一日,而自己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人心失了,一切都晚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在临走前宰一笔,如此才对得起自己今日强挤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