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阔从容瑾手中接过无骨灯,这灯骨架极纤细,外层糊的金色绡纱更薄如蝉翼,灯内有剪纸,轮轴一转,灯屏上便投下剪影,是一出男耕女织的情景。
沈阔提起灯,凑过脸去细看,明眸瞬间被灯火点亮。
那双眼偏长,却并非狭长,眸如点漆,眼白偏少,绽出深邃的光芒,而那双眼绝不能称之为漂亮,而是令人不敢直视,专注盯着一件事物时,仿佛外界都与他无干。
“姐姐,这灯上还描了个灯谜呢!我念给你听?”沈阔一手拨拉那灯,光影旋转,投在微红的脸上。
“边走边说罢,”容瑾道。
沈阔于是与容瑾并肩,他虽才十满十三,可个头已与容瑾一般高了,并瞧不出他较她小了三岁。走在这五光十色的康宁街上,从背影看来,是一对公子佳人。
沈阔念那字谜:“言对青山不是青,二人土上说分明……打四字。”
容瑾却专注于另一件事,她四处张望,处处是拥挤的人,却没瞧见容清和正则,又看一眼沈阔身后,那常跟着他的小厮不见了,想是也跟丢了,以至于无人为沈阔撑伞,肩头已落了几片雪花。
容瑾给红袖递了个眼色,红袖立即过去沈阔那头,撑开一把天青色罗伞遮住他。
“姐姐,你猜这谜底是什么?”沈阔再问一句。
“我猜不出,你说说看,”容瑾压根没留心听,便索性将这问题抛了回去。
“言对青山不是青,乃是一个“请”字,二人土上说分明,便是个“坐”……是以,这四字乃是’请坐奉茶’,”沈阔答。
容瑾轻轻颔首,“崇明聪颖过人!”
沈阔得了容瑾一句赞,乐呵呵,拨了拨手中那无骨灯。
恍然间,他发觉身上没了雪,仰头一望,一柄天青色罗伞遮在头顶,伞面上还绣着一朵玉兰。他眉头一蹙,轻轻拨开伞柄,道:“不必了。”
“这般鹅毛大雪,仔细回头湿了衣裳,”容瑾故意板起一张脸,就像平日里训斥几个小妹那般。
可沈阔却立即走出去几步,望了一眼那女子用的罗伞,连声说不必了。
于沈阔而言,淋湿事小,顶着一把花里胡哨的罗伞失了他作为男子汉的面子事大。
容瑾没法儿,只得遂了他的意,命红袖重回到身边来。
再往前便是灯市了,人多如麻,容瑾踮起脚才能望见前头大道两侧数丈高的灯树,上悬花灯、彩绸、金玉和铃铛,五彩缤纷,摇曳生辉。
只不过容瑾也只能在远处饱饱眼福,硬挤过去是不能了,毕竟她眼下盛装打扮,又带着好些丫鬟,万一走散便不妥了。
于是,她领着众人后退,往西街而去,那儿灯火稍暗,行人较少,却也有如满天星斗的花灯悬挂。
西街两侧多是些饭馆和米面铺,周边还有些做糖人和卖花灯的小摊子。容瑾走街道上过,蒸笼上的带着面香的热气吹过来,混杂着她呼出的热气散开去……
小馆子门上挂的灯笼太小,只投下拳头大的一点亮,程宗纶浴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双目隐隐泛光。
其实这街道上人亦不少,可他总能精准捕捉到她,而容瑾,也鬼使神差地望过去……
一瞬间,鼎沸的人声远了,来往行人也似隐去,灯光是黑夜的点缀,雪花缓缓地落,他们像是剥离了这一切,到了另一个世界。
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分明已想通了,可眼下一见着那人,心潮便不可抑制地奔腾、翻涌。可表现在脸上,却只是微微的一个笑。
容瑾侧身朝他一福,回身继续若无其事往前行,密密麻麻的雪遮蔽了视线,渐渐也掩盖了她们留下的足印……
如此行了一刻钟的功夫,在一铺子前,容瑾忽而驻足,同沈阔道:“我们京城的驴打滚属这儿的最地道,你可吃过?”
沈阔说没有。
“好,红袖、雀儿,你们伺候着沈小公子进去尝个鲜儿,我去去便回。”
三人面面相觑,疑惑地望着容瑾,不知她这是何意。
“不必来寻我,待你们吃完,我便回来了,”容瑾淡淡说着,而后立即踅身往回走……
悬在头顶的花灯渐渐被白雪裹了满身,灯火愈加晦暗了,街道上铺了一层细雪,每踩下去,一个浅浅的脚印。
容瑾紧拉着那大红色羽纱面的披风,不顾地滑,在街道上奔起来,一面跑一面四处张望,却恰好迎面遇上另一个奔跑的人。
容瑾愣了一瞬,眼中似有碎雪,她立即错开眼,再看向他时目光已淡然,她大大方方走向他,问:“程公子,是否有话要同我说?”
程宗纶身边还跟了两个婢子,四位小厮,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位是谁,立即自觉地后退两步。
二人默契地并肩而行,雪愈下愈大了。
“没能说服母亲和祖母,让你等了近一个月,真对不住。”
“不,你已尽了力,该是我说对不住才是,是我执意不肯放手,惹得你与家里人不和,如今府上可都还好罢?”
“都好。”
“那便好了,不然我的罪过可大了。其实程夫人都是为你好,毕竟咱们八字不合,又门不当户不对,你可别怨她。”
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