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潜一进门,便见眼睛通红、跪坐在地的容瑾,忙上前将人扶起,而后才与朱氏一同在右首边落了坐。
夫妻两个面色沉凝,尤其林潜,他冷喝一声:“把那兔崽子押过来!”
老太太立即从震惊中回过神,甭管正铎犯了什么错,眼下在他老子面前绝不能抖露一星半点,不然今儿非打死不可!
老太太打定主意要保正铎,于是立即叫住那要去拿人的小厮,道:“不必去了,又不是甚么大事,大过年的何必闹得鸡飞狗跳,悠之,你方才不是去周家吃酒了么,怎的这就回来了?”
有老太太不慌不忙地岔开话,陈姨娘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她缓步退回去坐下,掏出洋绉帕子轻轻拭汗。
容瑾和朱氏却如飞流直下的瀑布,突然被阻滞了,心里那叫一个不爽快!
容瑾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子,她于是往外探了探头,恰望见一妈妈对两个婢子耳语了两句,二人立即踅身往外院门口去,不必说,定是去绛云斋报信了。
容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既然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索性说开去,还捂着做什么?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站起身打断林潜的回老太太的话,揉着眼哭道:“爹爹,求您为雀儿做主!”
林潜知道容瑾急甚么,他回头朝容瑾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坐下,而后才起身,拱手朝上,道:“母亲,您的话儿稍后再回,先把正铎那小子押来是正经!”
“慢着,谁敢去!”老太太茶几拍得山响,冷冷一眼横过来,盯着右首边坐的三位。
那林潜的小厮顺子一条腿迈出门槛,另一条腿进不是退不是,尴尬立在那里。
林潜不耐地对那小厮摆摆手,他才逃也似地退下了。
“母亲,”这时朱氏端端站起身来,神色冰冷,“有件事儿媳妇本想晚些告诉您,为的是新年和和气气,可谁知铎哥儿这些日子愈发放肆了,媳妇才不得不说。一则,去岁他手底下的管着的三个酒楼,两间布行,年关交上来的账面上是没亏损,可前两日我查账才知,原来是用别处的银子先填补上了,待年关一过,那笔银子又支出去了,且这些银子都是酒楼确确实实赚了的,只是铎哥儿一点一点的支出去,用公账还了赌债。”
陈姨娘瞧着对面的朱氏,眼睛里恨不能飞出箭矢,把人射死。
可多年与朱氏斗智斗勇的经验让她深知此时不能辩白,因朱氏敢把这话拿到台面上说,定有证据,而她若狡辩,回头账本一扔过来,她面上反倒不好看了。
于是陈姨娘道:“这不正说明铎哥儿经商有道么,几个酒楼铺子都有盈余,只是……只是他贪玩儿,喜欢去赌坊玩两把罢了,又不是甚么大事,这个年纪的哥儿有几个不是如此,往后便好了。”
“往后便好了,往后便好了,哪一年不是这般说的,可哪一年他有长进了?”林潜浑厚的嗓音响起,透着老父亲的无奈和愤怒。
“陈姨娘说得有理,这个年纪的哥儿去赌坊的不少,可做假账的并不多,寻摸妹妹房里的婢子的更是闻所未闻,偏偏铎哥儿便是如此。”
“太太这话可是偏颇了,分明是那贱蹄子勾引铎哥儿,”陈姨娘拔高声调。
此一事不像前头那件,有白纸黑字的证据,这事当事人不抓来对峙,白的也凭她说成黑的。
容瑾于是立即起身,仍装模作样地揩了揩眼角,道:“此事与我婢子相关,她眼下正在鸿雁斋呢,我这便喊了人来对峙,”说罢一个福身,全不理会陈姨娘的叫嚣,急急走出去。
而后,她先是同偏房里正与几个婢子吃果子的红袖耳语了两句,红袖立即去鸿雁斋喊人了。容瑾再忖了忖,大着胆子遣顺子去请正铎过来,说是林潜的秘密吩咐,那小厮立即去了。
容瑾站在庭院里,望着小厮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轻一笑。今儿非把那败坏伦常的二哥哥打个两腚开花不可!
待容瑾理理披风,急急走回万寿堂时,情势又有了变化,似乎戏弄雀儿一事翻篇儿了。
此时陈姨娘已跪在老太太面前,林潜则站起身,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食指指着地斥道:“前两件便够他一顿家法了,我竟不知道他还要开赌坊,怎么的,是嫌这些年输的银子还不够,想把我整个林家放在赌桌上?啊?他真是我林潜的好儿子啊!”
林潜说罢一指门口,大喊道:“顺子,去绛云斋把人给我押过来,快去!”
“不能去,不能去!”陈姨娘哭嚎着。
“慢着!”老太太急得站起身,正待说话,可因起得太急,脑袋一昏,“噗”的一声又坐下了,于是她索性身子一歪,装作昏倒。
一旁的钱妈妈急得上前搀人,大呼:“老夫人,老夫人……”
林潜却是吃透了自己老娘装晕的手段,往常小事上他也就陪着装装样子,给老人家一个台阶。
今儿他是气得狠了,一面吩咐人去找大夫,一面遣人去把供奉在著存堂的九节鞭拿过来,总之正铎这顿家法少不了了。
“你是要气死你娘我是不是!”老太太忽的睁开眼,坐起身,将涌上来灌水按穴的婆子们一把拨开,捶着自己的胸膛吼道:“你若要打他,先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