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容筝回门。
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下起了毛毛细雨,没个完,容瑾打起半幅金丝红线结青竹帘子往外看,院子里似渐升起一层淡霭,渺渺的。
因着容筝回门,她们几姐妹再跪在祠堂不好看,太太便赦了二人。
“小姐,您再披上披帛,如今天冷了,别着了凉,”红袖将一桃粉色四合如意云纹披帛披上容瑾的肩。这披帛四周有粉线结的流苏,垂至腰间,行走间轻轻摇摆,纤腰若隐若现,妩媚又不失俏皮。
她一出院子便去了墨韵堂寻容清,容清将林潜说服程将军一事告知了她。
容瑾喜不自胜,可见容清满面沮丧,也不敢得意忘形,便安慰她道:“程将军到底是爷们儿,婚事都是程家女眷做主,恐怕我这事儿还难办呢,二姐您千万莫灰心,事儿总得一件一件来,我这儿料理了,你那儿也快了,毕竟你的事儿好办得多,只要太太松口便是。”
容清嗯了声,兴致仍不高。
大约巳时时,阖家齐聚万寿堂。
容筝和张之宪夫妇冒着细雨过来了,张之宪撑着把石青色斑竹纹罗伞,大半的伞身遮住容筝,自个儿鬓侧沾了好些雨珠子,而二人身后跟着的十婢子,手捧锦盒,淋了一身。
真是好一对璧人!容瑾不由感叹。
檐下已在放鞭炮了,容筝由张之宪护着进了屋,随后便是问候长辈,新姑爷给姨妹们见面礼。
容瑾这才得以细细端详容筝,以往她做姑娘时,虽爱穿艳色,可因着夫人们都喜欢温婉端庄的女子,她不得不着些浅紫,藕粉,粉蓝。
如今自己做了夫人,便毫不顾忌地穿起了绚烂夺目的描金大红,彩线凸针绣的牡丹绕着她的纤腰,妩媚明艳中透着雍容大气。
容瑾心生羡慕,不由自主畅想起自己嫁给程宗纶,三朝回门的景象,单是想想便心口暖暖的。
爹爹既说服了程将军,那此事应当多了几分胜算罢?
那边厢,张之宪同林潜说起了边境战事,容筝便走过来坐在姐妹当中,神采飞扬地介绍道:“给几位妹妹的礼物都是我亲自选的,二妹妹的是一串紫鲛珠,乃是夫君从一波斯商人手中以万金购得,还有三妹妹的……”
之所以送这么贵重的礼,可不是她一成婚便与容清容辞摒弃前嫌了,而是教她们看看她的夫家多么富贵。
容筝絮叨了一大串,容清和容辞二人却只静静抿茶,全不搭理。容瑾看容筝演独角戏太累,于是附和了几句。
坐在一旁的陈姨娘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把容筝拉回了锁春院,将如今容瑾和容清的境况言明了。
“什么,这才几日的功夫,就一个要嫁侯府,另一个要嫁镇国将军府?”容筝恼得茶盏一顿,眼中泪光点点,险些没哭出来。
她捶案大喊道:“真羞死人了,方才我还说张家宅子大,叫她们有空过来坐呢!若她们攀上这两家,哪还看得上张家的宅子,唉,败了,败了!”
原先她还期待着容瑾能越过容清,把她踩下去,可眼下一瞧,是她们两个都攀了高,把她这个大姐踩下去了!
……
这蒙蒙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分才消停,程府门前的青砖地上一片水色,灰青渐成墨青,停在门口的两顶蓝呢轿子也似乎潮了,颜色深沉。
从轿子里走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一身银甲的程将军,另一个则是冰蓝色白虎银纹箭袖配藏青色哆罗呢披风的程宗纶。
二人望见对方,都赫然顿住步子。程宗纶反应过来,忙退后两步,让父亲先行。
他们的父子之情十分淡薄,在府里,二人几乎只在饭桌上遇见,平日在兵部衙署撞见了,程宗纶也只向他拱手称程将军,程将军便淡淡嗯一声算作回应。
程将军上了两步台阶,忽而回头望向离他十步远的程宗纶,声音粗砺如老树皮,“你过来,为父有话要问你。”
程宗纶眼中闪过惊异,随即赶忙迈着大步跟上去,始终走在程将军所在的下一阶上,脑袋却已与程将军平齐。
二人生着五分相似的脸,不言语时都是同样肃穆不可侵犯,甚至连嘴角下压的弧度也一般无二。
“你可识得林家的……四丫头?”
程宗纶眸光一闪,拱手小心翼翼答:“回父亲的话,识得。”
“昨日林大人问我可有意结亲,他想把这四小姐说给你,你瞧着如何?”程将军向来耿直,男女婚姻也没什么好避讳。
程宗纶脑中一根弦骤然拉紧,望着程将军,不知他是何意。
近来他被程夫人拒得频繁,生怕在父亲这儿又碰钉子,可他见程将军渐渐拧眉,面露不耐,忙拱手答道:“四小姐貌美才高,儿求之不得!”
“那不就成了?支支吾吾的没点儿男儿的果决!”程将军重重一拍程宗纶的肩,竟渐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程将军共有三子三女,俱尚未成婚,嫡子虽不得他重视,可终于要成亲了,他这个老父亲也高兴得紧,这便大笑着独自去了程夫人的千玺居。
此时程夫人立在窗台前,正拎着黄釉执壶为一株含苞的芙蓉浇水,秋风鼓起她的广袖,翩翩若飞。
忽听得久违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