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硬碰硬这母女两个谁也不怕谁,可到底是至亲之人,一旦来软的,容清怎么招架得住?
次日,林潜派人捎回来一封信,信中说了两件事,头一件便是前几日姑太太说的私盐。
林潜作为巡盐御史,私盐又是出自扬州,自然调查此案时需大力配合,偏生他举荐的一个都御史卷进此案了。
而刑部恰又查得户部一谭姓主事伪造文书,于是拘了人审问,问出林家二房与他过从甚密,甚至二房夫人李氏还险些收了银子替他办事,虽说最后被林仲制止了,银子也还了回去,可到底有嫌疑。
而后两边一对上,似乎贩卖私盐一事与林家有莫大干系,底下好些觊觎林潜肥差的人蠢蠢欲动,甚至皇帝龙案上已有了参他的本子。
其二便是“捐饷”一事十分不顺,林潜前往扬州前被皇帝召入宫中秘谈,那时皇帝伸出四根手指头,意思是此次捐饷至少得三十万两。
四十万两,于两淮盐商而不算多也不算少。
林潜去见盐商总会的几个元老,得知早在十几年前两淮捐饷时便多捐了二十万两,都专存在盐铁司的运库里。
盐商们意思也很明白,近几年年景不好,没赚多少银子,大家伙儿凑一凑凑出二十万两银子,再加上运库的二十万两捐上去,正好!
原本这提议没毛病,可运库的二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了,账册等都一一查过,从十几年前那银子入库到如今,从未有调用这笔银子的记录!
林潜这是走背字儿,十几年的旧事无人问,偏他一来便撞上了。
他于是立即将此事上报朝廷,皇帝看了他的折子,震怒,早朝时把户部和盐铁司十几位大员斥了一通,接着立即任命盐铁司孙同知和刑部吴郎中为钦差大臣,赶赴扬州彻查此案,而林潜一面配合查案,一面征饷。
这十几年间,两淮的知府、盐督和都转运盐使司判官,再加上巡盐御史,换了一茬又一茬,真要查清楚这案子没有一年两载是不成的,可前线将士们等不得了,也便意味着林潜须得征得四十万两饷银。
盐商们也不是傻子,这银子若轻易给了,今后还有的无底洞要填呢!于是一个个故意把盐价提了一倍,百姓们怨声载道,骂巡盐御史是个大贪官,一来扬州盐便加了价。
皇帝那儿又催得紧,既要维持两淮盐政稳定,又要把四十万两饷银征上来。
而林潜底下还有一大帮子人眼红他的位子,就像争食的鱼儿一般,一个个都跃出水面来抢食了,以至于近几日龙案上参他的折子又多了几本,既谴责他办不好私盐的案子,又暗戳戳讽刺他无能,连饷也征不上来!
可事儿总要一宗一宗办,林潜这便捎了信回来,示意朱氏在京中先走走御史中丞的路子,好歹把弹劾他的折子先压下来。
信读到后头,朱氏拿信的手指头都在颤,最后萎顿在罗汉榻上,久久没回过神来。
“夫人,您……您怎的了,”玉昙端着一盆纯白的茉莉花进屋,忽见朱氏双眼发直、面色苍白地靠在弹墨迎枕上,唬得忙将茉莉搁在花几上,一个箭步冲上去摇着朱氏的肩,“夫人,夫人,您醒醒,您醒醒!”
“别推,我好着呢!”朱氏忽的自己站起身,一脸风平浪静地坐到黄花梨木浮雕西洋卷草纹镜台前,若无其事地将这信笺折好了往镜台下的抽屉里一塞。
她忽而望向铜镜,镜中人眼角竟生了几丝细纹,她不由瞪大了眼,这……这老女人是谁?
朱氏捂着脸“啊”了一声,身子往后仰倒……
朱氏昏倒一事立即传遍了林府,无人知晓林潜来信一事,以至于众人都猜测朱氏是因着容清绝食,伤心过度。
甚至连容清自个儿也这么认为,她整整三日躺在床上,只喝水不用饭食,眼下较朱氏还像个病人。
她自个儿饿得没了说话的力气,她倒不觉着有什么,可一想到母亲竟为了自己晕倒,她心中便万分愧疚,觉着自己不配为人女,于是知书再送饭过来时,她没再拒绝。
一向少食的容清用了整整两大碗梗米饭和一小碟松松软软的马蹄糕,搭着知书的手在院子里走了半个时辰消食,精神也回来了,这才鼓起勇气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梢间里,暮色昏昏,像一层薄烟笼罩着。
朱氏才刚醒来,她靠着雕斑竹纹的床栏,低垂着脑袋,乌发落下挡住了脸,银勾半勾着绣玉兰花的天青色锦帐,垂下的帐子遮了她半个身子,从容清这儿便只能看见她半弓的背和垂披在背上的发。
“太太,”容清声带哽咽,缓步进了门来,却立在门口不敢再上前。
她印象中朱氏的坐姿从来端正挺直,绝不弓着背,发髻也都梳得一丝不苟,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她还是头回见。
朱氏侧头望着她,立即坐直了身子,“你过来了?”
听那声口,似乎她毫不意外,吃准了容清会先向自己低头。
“坐罢,”朱氏瞥了眼脚踏前的绣墩。
容清上前缓缓落了坐,尴尬地低着脑袋揪帕子。
“饭用过了罢?”朱氏将那保养得乌亮柔顺的发拢在耳后。
容清嗯了一声。
朱氏摇着头叹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