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郭佑宁横眉冷对地跟她三令五申,郭佳已经收敛了嬉笑的脸,满面肃然地盯着他。
话到嘴边的郭佑宁一看她这突然变脸,心里泛起小九九,打定主意不管她说啥,都绝对一口拒绝!
但郭佳并不是跟他提什么要求,只是严肃且郑重地提出了问题,“父亲,您以为现在北疆形势如何?我郭家命数又如何?”
郭佑宁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郭佳,嘟嘟囔囔地埋怨,“怎么的?还考起你爹爹我的政绩来了?当自己是监察御史啊?”
郭佳不为所动。
郭佑宁敛下眼,转过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重重地往桌上一搁,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行!今天就当着你母亲的面,老父亲给你这个面子,让你当回政绩考核的御史大人。”
说罢,郭佑宁还强调着重申,“下不为例啊!”
“虽说武安昨年康都叛乱,南疆水患,今年西疆、西南一片战事不断,以致北疆经济受损;军事防御紧张,不得不增设常备军队,进入战备状态,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或对西疆进行增援。各种开销很大,但今年北疆大丰收,不仅填补了损耗,还充盈了库存。”
郭佑宁摆出官腔侃侃而谈,“这一切都是多亏了圣上的英明神武,对我郭佑宁信任有加。幸而某虽不才,在各部各司大人的指点一下,恰不辜负圣上期望。”
说罢,郭佑宁将茶一口饮尽,借着搁杯斜眼睨向郭佳,故作姿态地询问,“如此,监察大人可满意否?”
“否!”
郭佳接下郭佑宁戏谑的眼神,断声立答,“南疆战乱水患交加,东疆调兵遣粮,西疆死战险胜……三疆皆有所损,唯有北疆,兵为强征,粮不及时,三疆俱损,唯北疆不亏反盈。”
“侯爷,纵有三月大雪封西援之道,但康都征粮久久不应,做何说法?”
郭佳眼神凌厉地逼问,大有几分拷问的架势,让郭佑宁都为之一愣。
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娇香软玉、稚若孩童的千金,竟也有了几分掌家之人的气势。
“北疆粮食种植周期长,一年一麦一稻已是极限,不比南疆水暖地肥,夏秋两季皆为丰收。”
郭佑宁多了几分正色,就事论事,“昨年北地欠产,存粮本就无多。今年六月底收昨年麦,方才填补上亏空,已以库存半数押送各地支援。天地气候所致之事,强算在我的头上,大人有些强词夺理了。”
“北疆兵强粮足,三疆无以挟制,侯爷一家独大,君心恐难安。”
郭佳不接郭佑宁递来的锅,只强调一件事。
郭佑宁嗤笑,“北疆粮足,方以慰边民。北疆冬日里万物凋敝,了无生机,若无存粮在库,指不定饿死多少人。再说兵马,北疆五大城,三城兵马交于圣上钦点防御使,我郭家何以独大?”
“侯爷是不满于圣上的决定?”
郭佳就势反问,“不满于被分权?”
郭佑宁目光一闪,正视对自己步步紧逼、前后下套的女儿,“圣上决策,自有道理。”
“那就是心有不满了,只口不敢言,故而拖延防御使任期,以方便自己调配人手,既销毁罪证,又方便拨弄防御使与边将的是非,妨碍防御使接掌兵权了。”
郭佳做下定论,“不知侯爷是有什么勾当不可示人,紧握兵权又是所欲何为?”
听闻此言,郭佑宁猛然皱了眉头,“佳儿,不可胡言!”
“父亲,您是站在人前的掌权人,人都能看见您前面的丰功伟绩,但您能理清楚您背后的桩桩件件吗?若您都对身后之事不清不楚,那些只能看见摆在人前之事的人,又怎能理得清什么事你郭佑宁做了,什么事你郭佑宁没做?”
郭佳郑重其辞地连声追问,甚至直呼其名,句句掷地有声,“您怎么想的,您怎么做的,在天下人的眼里,在天子的眼里,根本就不重要!”
“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并坚定地信以为真相。当白纸黑字摆出来,当曾经亲信站出来,您是黑是白,他们只信自己。”
郭佳目光灼灼地同郭佑宁对视,藏在桌下的手扣进肉里,也浑然不觉疼痛。
比起曾经亲眼所见的背叛与残酷,郁郁半生无能为力的不甘,肉体的疼痛不及其万分之一!
郭佑宁被郭佳眼中的愤恨震住,旋即又垂下眼去,撇开头,盯着同桌空位上的灵牌看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不时变换,唯有眉心从未舒展。
“夫人呐,这孩子可真是随了你了。”
郭佑宁长叹一声,转眼看向郭佳,不再回避她的质问,“你以为与晏清联手,就能让郭家脱离困局?”
“是。”
郭佳说得肯定,“晏清如今深得圣上信任,与其联手,便是向圣上投诚,与许家彻底划清界线。”
“呵,到底是天真。”
郭佑宁摇头,“上面那位虽信晏清没有野心,可未必就信她没有私心。对我,更是满怀戒心。”
“你当与晏清联手是投诚,在那位看来,却未必是如此。”
郭佑宁轻嘲地笑着,“一个有着一疆民心所向,有着全国传唱的丰功伟绩的良将,你若是个有野心的,会不会想拉拢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