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顺水走了七天,托江上大风的福,在第七日天刚放亮时,就到了余淮码头。
竹制的栈桥宽阔单薄,突兀地拨开周遭枯槁的乱蒿野苇,支在冰寒彻骨的江水之中。
官船靠岸,船搭子放下来,曾成文指挥着兵卒将船上的物资卸下船。
成袋的米粮搬下来,搁置在岸边的沙地上,渐渐垒成小山。
曾成文看着小山般的麻袋,以及提前通知了,但却并余淮官府车马出现的大道,气得在原地骂娘:“他奶奶的,这余淮知县怎么回事?早先就通知他派车马来,这会儿不说车马,连个在岸边候着的人都没有!搞什么鬼名堂?!难不成还要老子的人,直接把东西给他扛进城里去不成?”
“蓄洪大坝一开始就是由余淮县官府看管,如今大坝被毁,定然要追责余淮知县。咱们消息发出去,却没有收到回信,恐怕是余淮衙门的人,都跑尽了。”
金铭皱着眉头,看一眼堆成山的麻袋,又顺着泥泞的大道望向见不到影子的余淮县城镇,“水患又赶上阴冷雨天,一旦官府失职,城中无人管理,尸体堆积,最是容易出现疫病。”
曾成文嗤一声:“这还好是在冬天,要是夏天,咱都不用来余淮走这一趟了。疫病就能要了这满城人的命,哪里还有人能活着走出去?就算是出去了,大概率也是被隔离在别的城镇之外。运气好能治好活着出去,运气不好就只能是等着死了一把火烧了干净!”
金铭抿唇,眉宇间忧色更浓:“不行,我得提前进城去看看。”
“不行!”
曾成文断然拒绝道,“金大夫,不是我拦着你。实在是上面分下来的人手不够,光要处理这些粮草,我就要把一个掰成两个人来用了。哪里还有功夫派人跟着你,注意你的安危?”
“再说,这余淮县官府要是真的散了,城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
曾成文上下将金铭一打量,鼻子里哼哼,“就您这细皮嫩肉的,要是没个十来个壮兵护着,一进城就得被那些难民生吞活剥了!”
“曾统领,我必须先进城看看疫病情况如何。”
金铭与曾成文据理力争,“你也知道,因为时间赶得急,朝廷上并没能派多少人下来。加上京都刚乱了一场,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后续朝廷也未必能派下多少人来。这意味着,每一个将士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金某一届布衣,做的是悬壶济世的事,此刻更该为了保证将士的安全,先一步入城查探清楚疫情的情况,有针对地让将士们做好防范再进城,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将士们因疫病而减员的情况。”
“况且余淮这个情况,整个灾民的秩序维持,以及之后的施粥布施、水利重修,都离不开这些将士。您总不能指望余淮县里半死不活的灾民,能够立马有序地投入重建吧?”
金铭一番话,确实是让曾成文陷入了沉思。
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带的这点儿人,确实是有些捉襟见肘的。
要是再因为疫病减员,情况恐怕更难以控制。
见曾成文动摇,金铭立马趁热打铁:“况且这些粮食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此处离着余淮城镇还有些距离,让将士们扛进城也不现实。正好多叫几个人跟我进城,到城中寻些车来,也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在城中安置下来。明日便可直接开始处理灾民的问题,岂不是一举多得?”
曾成文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得点头同意:“那就这样办吧!”
说着,曾成文就转身朝着船上吆喝,“老于,老五,你两个各带十来个人,跟着金大夫进城走一趟!”
船上于怀宁和伍秋阳答应一声,就点了自己手下的兵下船。
曾成文跟他们交代着:“老于你带着人跟着金大夫点儿,别出事儿。人好意来帮忙,可不能回头没法给人家家里交代。”
于怀宁一脸肃然地保证:“放心,就算我们出事儿,也绝对将金大夫好生送回来。”
“少他妈说屁话!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你都收拾不了,成什么样子?都他妈给老子好生回来!正缺人呢!”
曾成文搁于怀宁肩头锤了一拳。
于怀宁咧嘴跟他保证:“晓得了!”
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曾成文又不放心地叮嘱他:“虽然流民不足为惧,但也不能大意了。饿疯了的人,那要是拼起命来,也是够人喝一壶的。”
于怀宁连连点头应是。
交代好于怀宁,曾成文才转头跟伍秋阳吩咐:“你跟着他们进城,去找几辆车回来。能找到马、牛之类的最好,找不到就只能拖回来,到时候人力拉车了。”
伍秋阳闻言瘪嘴:“这光景哪里能找得到牛、马?就算从前有,这会儿也早就被人宰了果腹了。”
曾成文想也是,就没多说。
正好那头金铭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进城了,曾成文又交代了他们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就迎上了金铭,却见金铭身后跟着一人。
瞧着女装打扮的晏清,吃力地挎抱着一个巨大的药箱,宽大的衣裙与几乎有她半个人大的药箱,硬是将将本来不算矮小的晏清,衬得瘦弱小巧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