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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和闻人笙在书店待了没多久就告辞了。
“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来叨扰的,也谢谢你们的配合。”
花莱轻声道:“应该的。”
门外停了一辆老式的手动挡方壳车,周飞坐上去的时候先点了一根烟,狠狠抽了一口,问闻人笙,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有没有觉得这对儿母女很奇怪?”
闻人笙头歪着看车窗玻璃外,花莱书屋的一面玻璃墙外面放着几张椅子,其中一张上卧着一只纯黑的猫,猫闭着眼睛盘在夏灼刚刚坐过的凳子上。
闻人笙盯着它看了几秒,它缓缓睁开了眼睛,仿佛在和他对视,然后眼睛重新慵懒地眯起来,不屑似地闭上了。
他笑了下,“嗯”了声,“虽然看起来就是两个普通的人类,但确实是很奇怪。”
而且……他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但这对儿母女的长相都很有特点,如果他见过,不会记不得。
况且他这一千年都待在地狱天,地狱天里能修出个像样的形态的东西都没有几个,如果他觉得熟悉,那应该是更早以前。
但那太荒谬了。
夏灼出来把猫抱了进去,转身的时候看见还在车里脸色凝重发呆的周飞和闻人笙,微微点了下头。
闻人笙垂首致意,目光从猫身上挪过去,去看那个少女,同时感觉到手腕灼烫无比,那根金红的细线,似乎像是突然燃烧了起来,寸寸收紧,最终在他腕骨上三寸的位置留下一个半阖闭的眼睛的图案。
闻人笙心脏突地一跳,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你们当地的死神传说,说死神先天眼睛弱,惧怕强光,但其实不是,她出生的时候,正是人神共存时代的末尾,乱世将至,到处是战争和天灾,人人都忌惮她,认为她不详,甚至认为是她带来了乱世,所以把她捉起来,剜去了眼睛,因为她的眼睛能映照出人的死亡。”
周飞点烟的动作一顿,呆滞片刻,“我靠?然后呢。”
闻人笙耸肩:“然后当然是死了一城人,就一瞬间,整座城血流漂橹,无人幸免,怨煞之气顷刻间凝结成实质,黑雾缭绕,千年都不散,整个成了死城……就是后来酆都的前身。这是她后来被囚禁在不周山下的根本原因。”
周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就刚刚看到那只猫,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好像我原本就知道一样。后来她哥哥用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给她重新炼制了一双眼睛,一只丢了,一只被她给了她唯一的伪信徒。”
周飞:“……”
闻人笙:“——一只纯黑的猫,在不周山陪了她上万年,因为喝了她的血开了灵智,但寿命得到延长也只能活上百年,所以她把自己的眼睛摘了一只给它续命了。”
连人形都修不出来的东西,谈不上信徒。
所以死神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个信徒,这也是她回不了神界的根本原因,没有信徒的神,没有成为神的资格。
所有人都在赌她会在某一刻因为心性不稳而叛离神界,坐化成魔。
因为连他们都觉得,背负着种种怨怼、杀戮、诅咒的她,不可能不对周围的一切生出怨恨。
据说死神谨守了一个秘密,她跟一个人打赌,赌天道之外,那不可能中的可能。
但追求一件不可能的绝路,最终也只会逐渐走向灭亡。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据说她离精神失常也不远了,恐怕连最初想要什么都忘记了。
竟然就这么浑浑噩噩隐没在人群里。
周飞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扭头看向车窗外:“她?”
那震惊的语气,潜台词分明是: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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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灼把猫抱进屋里的时候,花莱起身去了厨房,她眼睛几乎看不见,但行动丝毫不受阻,步伐缓慢但坚定。若仔细去看,甚至能看出些从容的气度。
只是今天略略显得沉重和安静。
猫伏卧在夏灼的腿上,用下巴讨好似地蹭着她,忽然口吐人言道:“殿下在担心什么?”
“花莱。”夏灼半垂双目,怔怔出神,她的神情显得古怪,似乎是在忧虑,但更多的是空茫,一种什么都关心,但什么都不关心的空茫。
她一下一下抚着猫的脑袋,猫眯着眼,发出轻微的咕噜声,然后轻声说,“殿下抚养花莱长大,然后目睹她死去,已经六个轮回了。七为圆满之数,成败也不过是这一次了。”
它在提醒夏灼。
地狱的第十八层囚禁着最恶的鬼魂,就像人间的死刑犯,永世不得超脱,但有勇气跨过死神的埋骨之处——生死渊,就可以成为死神的影子,掌一方生死,受七世驱使,然后获得一线生机。花莱掌管江县的生死,已经六个轮回了,每一个死神都曾满身孽业,如果不能圆满,那么等待她的将是被重新打回十八层地狱的下场。
这是花莱的第七个轮回。成功了,她就可以脱离酆都的禁锢,重回人间了。失败了,她将回到十八层地狱。
而夏灼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也将完全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