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几个少年男女谁也不敢讲话。
俱是在魏珩手底下吃过苦头的,现下被他抓到在吃酒胡闹,都恨不得自个儿原地消失。
正在他们垂着头祈祷顾窈莫再胡言乱语之时,便听“咔哒”一声——她身后的圆凳被挪了出去。
小姑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那杯倒满了空气的酒杯举起来,极认真道:“这一杯酒,敬大表哥!”
魏嫣压低脑袋,心中许愿她可莫再说了。
想到自个儿过后的下场——要么是抄书,要么便是半月不许出门。魏嫣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正是一派冷凝间,忽听魏珩冷声道:“哦?你敬我什么?”
近几日上京城内人贩子猖狂,许多人家都丢了孩子,他日日在京兆尹院内忙到正午才归家。
今日也是凑巧。
听闻魏嫣因新来的表妹宴请众人,念及顾窈刚进松寿堂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又是从偏远之处而来,唯恐姊妹间相处不佳,他便顺路来八仙亭瞧瞧。
哪成想,她竟是连酒都吃进了肚里,还醉了个十成十!
他鹰眸淡淡地打量面上一团酡红的少女,扫过她闪着水光的唇,看她如此醉态,能回答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顾窈将他这句话反复念了念,好容易反应过来,信心十足地答道:
“一敬大表哥菩萨心肠,带我入府。”
“二敬大表哥爱护姊妹,在老太太跟前替我说话。”
魏珩眯了眯眼,他素来不喜旁人说些溜须拍马的话,可她这两句却也不赖,虽说他昨日不过顺手之劳。
看卷宗的郁气渐渐消散,他伸手拿过顾窈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
她的手指滚烫,略靠近一些便闻见浓浓的酒气,也不知是喝了几多。
魏珩正要开口让她们散了,却又听她咕哝:“三敬大表哥貌比潘安,看两眼便心情舒畅!”
“……”魏嫣捂脸。
这下完了,马屁拍马腿上去了。
因被公主当街调戏之故,大哥平素是最厌旁人说他容颜,几乎到了深恶痛绝之地步。
果不其然,魏珩原本已然缓和的脸色又沉下来,将酒杯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冷厉道:“都回去。一个个像什么样,不成体统。”
见他已转身,魏嫣方才松了口气,便听他又道:“魏嫣,你身为大姐,放任弟妹吃酒取乐,回去将夫子本月所授课业抄二十遍。”
魏嫣脸白了白,心知这已是最好结果。且幸好此时乃月初,不过学了几篇文章。
她低声应了。
“魏瑜,你很好,十四岁便饮酒。”
魏瑜方才在席上口若悬河,几乎未有停下来的时候,现下却缩着脑袋,一声不吭。
他这位大哥,家里没谁不怕,也就他母亲敢偶尔上去拔根老虎胡须,吃亏了再回来大倒苦水。
他又没那样傻,遂老老实实地听着。
“你明日起寅正过来,在我院门前背满一个时辰书再去学堂。”
余下人他只用目光扫过,而醉得说胡话的那位,现已趴在桌子上,红润的脸蛋枕在手臂上,呼吸绵长。
他甩袖离去。
待确认魏珩走了,众人这才抬起头,互相望一望,唤人来收拾残局,各自散去。
·
顾窈再醒来时,周遭已是漆黑一片。
她迷惘地眨了会儿眼睛,待适应了夜色,这才缓缓坐起身。
头好疼……
顾窈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闪过最后见过的一个人——魏珩。
他也去八仙亭了么?
她醉酒后常常不记事,总容易做出让人生气的事来。
譬如十岁那年,她将娘刚晒好的棉花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最后那年过年,只她一人穿着旧冬袄。
爹爹还笑她活该。
今次,她不会又干出什么坏事罢?
心中不安,又觉喉咙干渴得厉害,正下了床要起身,便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点点烛光渐渐靠近。
是夏莲,她在外间榻上守夜。
见她醒了,夏莲松了口气,道:“表姑娘睡了将近五个时辰,若明日还不醒,我们便预备去请郎中了。”
顾窈接过她递来的杯盏,咕咚咕咚喝下润润嗓子,方道:“没那样严重。”
不过,她也没想到那青梅酒竟那样好喝,喝着喝着便停不下来。
且比陈县的黄酒还要醉人。
她舔了舔嘴唇,似乎还能从舌尖尝到青梅味。
忽地又想起魏珩,忙问道:“我们在吃酒时,大表哥可是过去了?”
夏莲答是。
顾窈心里咯噔一下,似有自个儿干了大坏事的感觉。
她犹犹豫豫:“我、我可说了什么胡话……”
夏莲看着她的眸子里满是同情。
这一整个魏府,最不好伺候的便是大爷,因其严苛又重规矩,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有些惧他。
而表姑娘竟也学公主一般,当面调戏了大爷——
这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主子既问了,她便一五一十地答了。
顾窈回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