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在明有河看来,礼晃是盖天下首屈一指的阴险小人,他骂完,又曲指轻叩门板,有意控制好音量,仿佛自言自语道:“这里风水不好。”
丛不芜听得明明白白,循着他的话问:“哪里不好?”
明有河一本正经沉吟少顷,看起来是真的懂些门道:“门朝的方向不对。”
他走过来,在丛不芜身边站定,抬手指向后方的一面墙,“要我说,此间房门应该开在那儿。”
丛不芜看向那堵白墙,失笑:“灵山一片宝地,房舍大多坐北朝南,照你这么说,都该掀了重建。”
“非也,非也。”明有河踱来踱去,“这风水是跟着你走的,你走到何处,何处的风水就不好。”
这听起来委实不似什么好话,丛不芜挑起眉头,心道他下山许多年,嘴皮子功夫愈发登峰造极了。
“此话怎讲?”
明有河自有一番见解:“灵山弟子非礼勿言,到你门前却个个知无不言。你不想听什么,他们偏要说什么,什么慎独思深都抛之脑后了,这不是因为你带坏了风水,还能是什么?”
他话里有话,丛不芜莞尔,真诚夸赞:“阿黄,一别经年,你在外头学了不少东西。”
她存而不论,明有河索性也歇了心思,长腿勾来一张藤椅,缩进去,嗟叹连连:“树欲静而风不止,假寐之人唤不醒……”
丛不芜却说:“既然事是人为,我不听,岂不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流言是穿肠毒药,能在灵山推波助澜的人不多,她能猜到的人就两个,一个项运阖,一个礼晃。
明有河歪头看她,随后又转开视线,“你若当着如此想就好了。”
他一夜未眠,阖上疲倦的眼皮,假寐许久,又缓而轻地细语道:“那你也就不是你了。”
直到窗外只余残照一线,昏鸦穿云飞往枝巢,一点微不可察的叹息,才悄悄淹没在浮动的微尘里。
明有河睡够了,托腮凝视着丛不芜腿上的伤口,不死心道:“不是什么大伤,我不嫌你拖累,还是带你走吧。”
丛不芜半低着脑袋,匕首在纤指间翻了一圈,手上稍稍用力,剔掉泛白的肉边,扬手一抛,沾血的匕首划出一道弧线,当啷落在半盆温水里。
见她眼睛不眨一下地利落上药,明有河的脸皱作一团:“嘶,下手这么重。不过是挨了一剑,怎么就伤成这样?”
丛不芜轻描淡写:“淋了雨。”
“你还是好好躺着吧。”明有河话赶话,说着说着就计上心来,“这样,我背你下山,这点山路,我还是能背一背的。”
丛不芜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回道:“我能走能跳,还不敢劳您大驾。”
明有河看来看去:“真不要紧?”
这点小打小闹丛不芜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我不抬脚踹人,就不要紧。”
山中日月短,倏忽之间,弯月已攀上柳梢。
聚灵阵日趋减淡,残痕上的稀薄灵气被夜风吹散。
明有河自椅中坐起,望向半只脚踏出门外的丛不芜,“你做什么去?”
丛不芜的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观星。”
房门打开又紧闭,偷溜进来一缕寒气。
明有河动作一停,寒气迎面而来,让人清醒。
丛不芜夜半观星,并非心血来潮,她许多年前就想去乱月峰上一览浩瀚星辰了。
在那里仰起头,漫天星子触手可及。
她一直认为,那是离飞升最近的地方。
只要站起来,就可与天齐。
可灵山主母并不好当,她身兼重任,极少有闲暇时光。
丛不芜忘了在多少年前,她曾殷殷地对礼晃说:
“素闻乱月峰入夜星月争辉,夏与萤火相和。”
礼晃并非不通情事,直言问她:“你想去看?”
丛不芜大喜过望,可他又极其寻常地开口:“那便去吧。”
她的心渐渐冷却下来。
眼前一灯如豆,地上黑影相交,分明是最密不可分,却又生疏至极。
丛不芜小心翼翼问:“你不同往?”
礼晃微侧眸光:“诸事繁忙,不便前去。”
丛不芜了然。
两人陷入长久的静默,丛不芜难掩失望,待琉璃盏熄灭,礼晃的手覆了过来。
她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任他四处点火,没躲开。
礼晃俯在她耳边问:“观星观什么?”
“……”
见她咬唇不答,礼晃轻笑,继续问:“姻缘、吉凶,不芜,你想观什么?”
那是已经残损在百年里的交谈,丛不芜站在乱月峰巅,任由神飞天外。
她看向头顶最亮的长庚星,原来她不需要礼晃陪伴,也能走到山巅。
她只需要遵从自己的意愿,探出手,万丈青天近在眼前。
山风吹起丛不芜的衣角,无端的,她开始想念上灵山前的日子。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从不去想是悲是喜,只挂念生与死,每活一日,就有一日的逍遥。
无拘无束、以心为道的曾经缠住了她的心,丛不芜坐在一块大石上,脚下是无底的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