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她费力地吞下又一口口水。“你去看看,还有无活口。”
跪着的饥民抬头望来一眼,神情既惊且惧,行动倒是没有任何迟疑。楚琛徐徐吐出一口气,双眼紧追着他,持刀的手不动,持肉的手飞速反过,悄悄蹭过头顶。
不出所料,先碰到的是一根短木棍,没什么雕饰,大概率就是筷子形态。这玩意横在一个发包还是发髻里,很像古画里的男式发髻,似乎比这辈子的亲娘李氏要薄……还很油。
非常油。发黏的那种油。要达成这种效果至少得半月没洗头洗澡……是至少。
楚琛:“……”
楚琛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企图把找条河、找个井、找把剪刀的冲动一并放下。
被喊好汉代表伪装到位,头发油腻代表过去营养充足,暂时没法通过发型判断年代……什么都不能代表。三者相加,代表有比个人卫生状况更值得关注的事——
此地正饥荒,自己却一度高烧昏沉、身旁无人。这几个条件一叠,别说靠发髻男装浑身脏污和一把烧哑的嗓子伪装男人,哪怕她生下来就是男人,依然是能被饿红眼的饥民视作两脚羊片进锅里去的。问题是,那个唯一照顾她的人,那位本地的亲娘,不仅自行离开过,甚至之前都有可能离开过好几趟。
为什么?
楚琛锁着眉,陷入更大的不解。那个躬身查看状况的饥民倒是抬了头,全无先前那股视她为无物的劲头,甚至浮出来一股隐约的谄媚。
“好汉,都没气了。”他讨好地笑,“好汉少年英杰,功夫利落,年少有为……”
“我知道。”楚琛冷冷打断,“见我年少力弱,于是欺我?”
“好教小官人知晓,小的没本事,昨日至今,只寻得两口柳树皮,饿蒙了眼,这才冲撞了小官人。”饥民继续笑,恭敬,低声下气,丢失过的声音和表达欲因她的刀子统统痊愈。“小官人宽宏大量……地上这一把子草米,是不再要的吧?”
“我拿不准。”楚琛坦然道,“这粥这鼠,乃我母以血肉换得。我觉得她遭人蒙骗,正要去退,却因你等起了歹意,撒在这里。你说,我拿上这些碎块,他们认么?”
“啊?这,这……这想来,是不认的。”
“再加你。”楚琛舔了舔嘴唇。“我假装用你换粮,待见了那收肉的,你自行躲开,我寻机捅个几刀。事成之后,不仅我手里这块肉给你,连抢来的粮食都分你一碗,怎样?”
这就是她先前尝试招人时没机会说出口的方案了,它仓促而就,没得补救措施,有很大概率丧命,眼下甚至连原计划拉拢的帮手人数都先折损了三分之二。然而,跟吃人或自家被煮相比,所有的风险竟都变得可以容忍了。楚琛尽可能诚恳地望着饥民,跪着的饥民却只呆愣愣地回看她,还是满脸讨好地笑。
“那,小官人,您是不要这些草米的吧。”
数年以后,面对自动往他人颈畔压去的刀,楚琛偶尔会反思半秒自己的熟练,接着依然故我。而此时此刻,楚琛只感到了越来越迫切的饿。饿,令她暴躁,恼怒,懒得讨价还价。她的前臂无师自通地一抬,仍染着血的解腕刀便停在饥民脸颊边。
“你,欺我刀不利么?”
“……小官人,您在说什么?”
楚琛嗤笑,刀往下,落至饥民脖子边。
“莫装傻。”
饥民满是讨好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小官人说的甚……”
楚琛摇头,手腕也晃动,径自拿饥民肮脏的领子擦起刀,微笑:“你还不懂?”
“……这,这,小官人,好汉,哥哥,莫动刀,莫动刀,是,说的是。”饥民满面惶然,终于惨笑出来:“小的是贪生怕死,可小的更怕死不好歹。”他顶着刀,倒也没再敷衍:“我知小官人要去人市……殊不知死在人市,跟猪羊也似。死在小官人刀下,还得完整。”
“反正横竖是死,早死晚死,有何区别?赌上一把,或许还能混口饱饭;不赌,你当人市的贩子不会出来补货?”楚琛冷笑,心却直往下沉。
此人说的人市,明面上虽与菜人市尚有一字之差,可是,若灾荒降临,其就地承担一些别样的事务,那也理所当然。如果,李氏真是在这个时候去的人市……
不。哪有什么如果。都这个时候了,除了这所谓的人市,还有哪里能给李氏提供一只老鼠呢?李氏又是用什么做抵押弄来的老鼠呢?
……怎么李氏就不能自个儿吃了那块老鼠肉,自个儿走掉呢?
楚琛深深地叹口气。她对李氏实在没得太多印象,也自认能对饥荒降临时的某些行为持客观角度。可,要是无视李氏为了她成为他人口中资粮的可能独自离开,她就是无法迈出那一步。楚琛收了刀,也懒得再说:“我不勉强你。你指个方向。等我捡完,你自寻去处。”
饿到连死尸都想生啃了的关口,不光是杀人后不需心理建设,捡泥地上破瓦罐里残存的草籽更不会带来什么心理障碍。
楚琛望眼地面,半跪下去,没有任何嫌弃的想法,也提不起丝毫挑食的兴趣。见周遭那些佝偻的人影只是避得更远、没哪个想再来碰碰运气,便直接拣选起那些还有残留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