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冬天,电视机里播报着全国多地雪灾的新闻,榕城这座往年几乎不下雪的临海小城也在今年下了一场大雪。
祝安宁的外公陈华章在这场大雪中去世。
陈华章生前是镇上初中的语文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爱岗敬业,得知他去世后,镇上来悼念亲朋好友很多,甚至还有一些曾经毕业的学生也都纷纷赶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只是这些人里唯独没有他的子女。
当然,陈华章是有子女的,而且是一儿一女,在外人眼里刚好凑成一个“好”字,但他这一生,也毁于这个“好”字。
祝安宁的妈妈,陈锦女士,是那个时代少见的大学生,先进知识分子,大学时喜欢上一个舞厅调音的摇滚青年祝志奇,不顾父母阻拦硬要嫁给他,陈华章不肯松口,她和祝志奇便未婚先孕生下了祝安宁。
后来,祝志奇说自己将来要成为中国的摇滚教父,撇下了她独自去香港发展。
而陈锦没带过孩子也不会照顾孩子,于是,她又撇下了祝安宁。
再说祝安宁的舅舅,陈煜,他比陈锦小十来岁,青春叛逆期正好撞上当年《古惑仔》爆火,据说他的偶像是陈浩南,他的梦想是成为陈浩南那样的大哥,为此,他常常在学校和人打架。
陈华章对他的管教越是严厉,他越是我行我素。
终于在他变本加厉不去读书,还和社会上的混混们混在一起后,陈华章忍无可忍让他滚出家门。
他也真的滚了,并且没能再安然无恙地回来。
在他离家出走的第三个年头里,他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接回来的时候只剩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为此,陈华章的妻子不愿意再和他说一句话,郁郁寡欢了三年后撒手走了。
陈华章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表面上对于陈煜的死总是很强硬,说什么不成器的人对社会有害无益,不如早点死,但他内心其实是很悲恸的。
一个一辈子教书育人的老师,却没能教好自己的子女,他比谁都痛苦。
有了子女的前车之鉴,陈华章对祝安宁的教育更加严苛,例如吃饭要坐得端端正正,晚上九点前必须睡觉,写作业字务必一笔一划写清楚,在学校要尊敬老师,不能和同学起冲突,更不许欺凌别人......
规矩多如牛毛,严重的时候祝安宁喝口水都能被挑出错。
很多时候,祝安宁都很烦他,心里想着等长大后就不用再听他的话了。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她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胸口堵得难受。
等待出殡的日子,吊唁的人陆陆续续上门。
陈华章的兄弟姐妹在他家守灵,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打牌聊天,祝安宁独自窝在房间里,隔音不好,她能听到他们时不时会聊起自己。
陈锦在她小时候就已经再婚,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庭,肯定不会把她接过去,而她的亲爹至今没有音讯,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陈华章。
如今他死了,祝安宁以后跟着谁生活成了最大的问题。
她听得出他们谁都不想接手,他们自己家都有小孩,而且她成绩不好,嘴也不甜,没有人想照顾一个不讨喜的拖油瓶。
无所谓,她也不想跟着他们生活。
比起被暗地里嫌弃,她宁愿天天挨陈华章的骂。
可是他以后再也不能骂她了,他明明还答应自己如果这次期末考试年级进步二十名,他就带她去市海洋馆看企鹅,她好不容易达成目标,他却不能兑现了。
想到这,祝安宁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跑到陈华章的水晶棺旁蹲着,一边默默抹着眼泪,一边祈祷他明天活过来。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她在心里祈祷多少遍,也没办法打破这个残酷的规律。
到了出殡那天,陈锦没有回来,听她三叔公说因为雪灾不少铁路都停运了,那边说等到清明再回来祭拜。
祝安宁一点也不意外。
她对陈锦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岁之前,那时候陈锦每到过年会回来一趟,那时候过年也是她最期盼的日子,但后来,任凭她从年头翘首以盼到年尾,陈锦也没再出现过。
平时陈华章不会在祝安宁面前提起陈锦,但经不住人长大,知道的事会越来越多,她从别人的嘴里听说陈锦早就结婚了,男方家庭很好,两人夫妻恩爱,又生了一个女儿。
她是祝安宁唯一的妈妈。
但祝安宁不是她唯一的女儿。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这世界上也不止她一个人没有妈妈,不必太失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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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华章的墓地选在乡下老家,和祝安宁外婆葬在一起。
以前每年是祝安宁和他一起回去扫墓,现在是她抱着他的黑白照片回去。
一路上,鞭炮声不断,到墓地后,大人们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场仪式,和结婚一样,按部就班地根据当地习俗完成就结束了。
祝安宁以前觉得死亡很遥远,无法想象,但现在,她突然觉得死亡原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安置完,回到镇上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冬天,天黑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