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昏迷了几日,低烧不断。
胸口彷佛压了一块厚重的石磨,喘不上气来。
也不知在哪,也不知睡了多久。
他在一处山坳里,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达念。
那女子蓬头垢面,从马上滚落而来。
彼时的赵正, 双手双腿都已起了水泡。便就算有人挡在他的面前,抵挡了爆炸的冲击,但粉尘引燃的大火仍然灼伤了他的四肢和后背。从蕃军营中逃出来时,他已是强弩之末,甩开追兵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龙羊峡的去路也被封了,赵正只好掉马转向,寻了一处青草芳菲之地。
他倒在了草地上, 任那战马自顾踱蹄而去。
眼前的藏红花开得满山遍野,远处的雪山影影绰绰,在面前不断地变幻着,重叠着。
那时他便想,如果真就死在了吐谷浑,不知安郡王能不能遵守与他的约定。
平凉啊,怎么就如此地惦记着平凉啊……
一张张面孔在脑海里闪过,赵金玉、周盈姐妹、姜婶子、友锄叔、还有赵吉利十二岁时舞着一根水火棍,暴打周奎的场景。
这是赵元良的记忆啊……
身体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走吧,走吧,闭上眼睛就能回家了。
赵正挣扎着想让自己躺在一个更舒服的地方,但抬起头来,便就见到了达念……
从昏迷中醒来时, 达念正在往他烫伤的身上抹着黑乎乎的药膏。小心翼翼, 生怕将他从梦中吵醒。
“这是何物?”赵正感觉能说话了, 胸口仍然有些沉闷, 但头却没有那般昏沉。
“你醒了?”一身泥污的达念面露喜色,跪在赵正面前, 道:“红花、雪莲、棘豆、大黄叶、铁棒锤……好多好多……”
赵正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玩意, 就感觉那热乎乎的膏药贴着伤处,热辣辣地疼。
“有几味药材有毒呢,军本你忍忍。”
赵正趴在地上,转头看着自己烧伤的手臂,水泡没了,就是黑乎乎地还在渗着黄水。
“我采了些药草,只是不够,便就去百谷城又买了些。”达念轻声道:“军本这伤棘手地很,虽说烧得不重,可却毒侵六腑了。是以松女用药重了些,军本此时可还头疼?”
“叫我元良吧……”赵正实在不习惯“军本”这称呼,知道达念救了自己,心里好感增了几分,他想转身,达念却不许,背上的灼伤最轻,但得通风, 压不得。
赵正只好作罢,只是胸口实在闷了些。只有说话时, 肺部张合起来,才让他好受一些。
“你叫什么?”
“达念,达念卓班。我阿爹喊我阿念。”
“阿念……”赵正咀嚼着这两个字,当初要是一刀把她砍了,这会儿,自己也该化成泥了吧。
“元……元良……”达念有些拗口,起身说:“我去端汤药。”
赵正这才注意到,他正趴在一处遮了干草的土屋子里。这土屋子像是许久都没人住过,四处漏风,门框上什么也没有,门外生了一堆火,火上吊着一只瓦罐,正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达念背对着赵正,蹲在火边,小心地将瓦罐里的汤药倒进了一只碗里。
赵正看见她赤着脚,脚上都是泥。
“鞋呢?”
“骑马跑掉了一只,还有一只是在拖你的时候不知掉在了哪里。”
“你不是有银子吗?怎么不买一双?”
“给你买药草了。石堡城打仗,药草少,很贵。我找了好久,才买齐了这些……”达念把药端到赵正面前,道:“元良能自己喝药么?”
赵正点点头,仰着脖子试了试,可那滚烫的汤药还没进嘴,就全顺着嘴角熘在了地上。达念连忙伸手托住了赵正的下巴,“军本就知逞强。”
她转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草杆,呶了呶嘴,赵正不知所以,却见达念将草杆的一端塞进了他的嘴里。随即便含了一口药汤,对着另一端缓缓地送了进来。
那汤药过了一道嘴,已是不烫了,只是温润。
赵正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可达念面色肃然,毫无扭捏,让赵正的心里好一阵感动,不由得又有了几分好感。
一碗汤药喝完,赵正问道:“我昏迷之时,你也如这般喂我?”
达念点头,“那时可不好喂,你又咽不下,我只能抱着你喂药汤。”
赵正闭着眼睛,手指握拳轻锤地面。
这人情欠得实在太大了。
青海藏地的草药对赵正身上的烫伤似乎有奇效,才几日,黄水便干谒没了踪影。烫伤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达念煮了一回糌粑,赵正吃不惯,达念便又去买了些米,给他熬了粥喝。
赵正已是能翻身之时,达念用最后的钱买了一只羊,在水边杀了,将肥膘熬成羊油,待冷却了,便往赵正四肢愈合的伤口抹,说是能祛疤。赵正凭她摆布,眼看一日好过一日。
羊肉炖成了汤,羊油又用了六七日后,赵正便能起身走动,每日除了大解,便就吃喝不动,此时感觉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除了后背,换药、抹羊油也不再需要达念上手,只是达念不允,仍自上手。这半月多来她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