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
李灵运坐在窗前,耐心听着榻上老妪的碎语。
见是他来,时常浑浑噩噩的黄婶,竟也短暂恢复了神智。
可二人之间的往来不多。
所以,大部分还是围绕着他师父在时的往事。
等到她困倦睡去,李灵运这才推门而出,发现黄三丫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这一幕与多年前何其相似?
他大步上前,在距离黄三丫只有一步的位置坐下。
黄三丫见了转头,脸上似乎露出了会心的笑:“李小先生怎么又靠近了些?”
李灵运闻言失笑一句:“这么多年过去,总得敢于再迈出一步的。”
“可是我不敢了。”
黄三丫摇摇头,望着台阶上的一步距离。
她曾经无数次期待过要越过这一步,但现在却是迈不出了。
因为一旦憧憬过了年纪,那就成了禁忌。
“这样的话你我就算是扯平了。”
李灵运哈哈大笑,感慨道:“一代新人换旧人。今日送平安迎亲,也是恍惚间才意识到,他竟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是啊,当初平安刚来时,还是我带你去请春花婶上山的。”
黄三丫眼底闪过一丝怀念:“真别说,如今煦儿也到了人嫌狗厌的时候,他再过几年新婚嫁娶,我这辈子就无遗憾了。
倒是李小先生,你这辈子还很长,一定也会像令师那样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
李灵运愣了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的确,荡寇剑法是这世上罕有的性命相修之法。
正常来讲,每一代的祖师常年与人搏杀打斗,但基本也能活到八九十以上,过了百岁的更是有着不少。
这放在其他门派里,除了那些以养生为主的大派,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李灵运如今在“荡寇剑法”的第六层,有生之年应该可以突破第七层。
不与人争斗,足够他无灾无病活到百岁了。
而旁人则并非如此。
以黄婶为例,她已然行将就木的模样,可真实年纪才五十来岁。
但体内的生机,早就因为长期的劳苦被透支了,
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生。
李灵运看着黄三丫,她的面上虽无风霜,但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
若是张煦的下辈子有了着落。
她大概也能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去。
一瞬间,李灵运好像明白了,师父为何会对太平之世心心所念,不惜赔上性命了。
因为人活得久了,就容易变得麻木。
当这世上没有东西可以动摇心神的时候,再狭小的肚量,也会大到足以承载这片天下。
也不知,这会不会是自己的归途。
……
从黄家走出来。
临行前,李灵运看着张煦,准确地说是他手中的墨笔,问道。
“你喜欢练字?”
张煦立刻点头:“回大先生的话,喜欢。”
“那好,平日若是闲暇,你可到山上寻我。我的书法未必是最佳的,但在山上绝不会缺了你纸用,就别埋汰那些白鹅了。”
李灵运笑着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被提及糗事的张煦,也对自己的顽劣懊恼不已,立刻答应了下来。
师徒三人沿着山道而行,脚尖离地的一刻,背后就生出了云雾,遮住了去路。
黄三丫与张煦站在原地。
本来是想目送的,可今日这般,好像是目送不成了。
“娘,大先生果真是一个好人。”
“是啊,他这样的人,见一次就少一次。”
……
山路漫漫,而云雾依旧。
不知不觉间,李从彧这个糊涂的小子已经睡去。
李灵运表情无奈,一手将他扛起,然后看向另一边,同样很困但强撑着的李狼。
“困了就睡,有师父带你回去。”
李狼闻言咬住舌头,坚决道:“师父,我不…不困。”
“那咱们走快些。”
“你不困,是师父困了。”
李灵运摸了摸李狼的脑袋,倒是希望自己能多陪这小子一点时间。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不能学自家师父。
哪有自己拍屁股走了,然后把一切丢给徒弟的道理。
真不像话!
“大郎,过阵子陪师父下山一趟,咱们顺便去拜一拜你娘。”
“谢…谢师父。”
……
隔了一日,朱平安带着妻子马氏上山。
他也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李灵运,打算召集神火教的旧部,恢复祖宗基业。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神火教。
因为那是波斯人的叫法。
朱平安这些年与底层百姓打交道,更晓得天顺帝治下的民生疾苦。
所以凡事还是要接地气。
他取名“明教”,这个“明”, 既是想要打破这晦暗的天空,也因其寓意简单,通俗易懂。
这人打从睁眼之始,就要与“日”“月”打交道。
李灵运品味了一番,也不由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