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虽已覆亡多年,从前这具庞然大物遗留的影响力,却未消退。当今横行各方的军阀大多脱胎于前朝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如今建制不但沿袭前朝大同小异,至多换个官名,日常里的诸多制度,也未完全废黜。以李朝遗忠自居的青州之地,更是如此。
这个时辰,街鼓已落,城门关闭,城中也开始宵禁。
离城门还有十数丈路,崔重晏便吩咐崔忠快马前去叫门,好叫城门提早开启,车队不必等待。
崔忠策马飞奔到了近前,却见门外已有一队人马,应方行猎归来。领头男子面孔酡红,似已半醉,见被拒在城外,狂怒不已,一面仰头大骂城头之人,威胁杀了对方,一面拔刀,胡乱劈砍城门。
城守惶恐不已,却仍不开门,只不停地告饶,央他等候。
崔忠自然认得这位醉酒砍门之人,便是齐王世子,飞龙左将军崔栩。
崔栩彪悍善战,却也喜好游猎酗酒。半年前,他在城外狩猎,醉酒夜宿城中一名官员的别业之中,奸了那官员的宠妾,妇人反抗之时,不慎误伤到他,遭他一刀刺死。此事下面那些人本瞒着崔昆,后来不知怎的,还是传到崔昆耳中。崔昆素以仁义治下,如何能忍,大怒,重责崔栩并安抚苦主之后,下了一道命令,他若日后还是夜归,不许放他入内,先派人通知自己。
崔忠停了马。
此为齐王亲父子的事,莫说自己,便是崔将军,恐也不便卷入。
他正待悄然退回,先禀予崔重晏知晓,不料城守已看到他了,高声问:“可是右将军回了?”
崔忠只得点头。
城守大喜。
世子性情残暴,惯以杀人取乐,此事人尽皆知。齐王那边的消息还没传回,再不放这烂醉的人进去,只怕齐王那边还没怎样,自己先要死在这里。
城守二话不说,当即指挥人为崔右将军开门。
崔忠作罢,看一眼崔栩,以为他会入内,不料他却慢慢收剑,扭头冷冷看了过来。崔忠只得下马,行礼呼世子,他亦不睬,只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
崔重晏已领车队行近,早便看到崔栩,继续走马来到近前,朝他抱了抱拳,唤一声世子,见他不动,便继续引车队前行,自他身前走过。
李霓裳与瑟瑟的车在最前,车夫驱马正待进入城门,侧后方的路边蓦地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似有马匹冲上,欲争道先入城内。
车夫扭头,见世子崔栩上了马背,正疾驰而来,转眼便与马车呈并驾之势。
崔昆为保青州防守万无一失,可谓考虑周全。不但在原来的城门外扩增一座瓮城,且特意将瓮城门修窄。马车此时若继续前行进入门洞,极有可能与崔栩擦碰在一起。
车夫赶忙紧急停马,正待让道,却听崔栩又轻蔑斥了一句:“丧家之犬,也配走此道?”
“给我让开!休挡我道!”
话音落,他一脚飞起,猛踹一下那套着车的健马,生生将马踹得发出一道嘶鸣,蹄歪退了几步,带得马车亦晃动起来,车夫慌忙控马。
在前的崔重晏飞身便从马背上跃下,扑来探臂,一把攥住马缰,猛往回拽,这才止住惊马,助那车夫停稳马车。
大笑声中,崔栩纵马,自顾扬长而去。城外他的随从也立刻紧跟而上,簇拥着涌入城门。
骑队自崔重晏的身侧疾驰而过,马蹄卷得地上尘土飞扬,弥漫着整个门洞。
崔栩方才那一声辱骂,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暗指右将军。
崔忠抑不住心内愤懑,疾奔而上,抬手便抽出了刀:“崔郎君!和他们拼了,胜过这般受气!大不了告到齐王那里,我们也不失理!”
他这话只说一半。另半实情却是崔重晏如今在青州飞龙军里深孚众望,在如今这个靠扳手腕的年头,兵马就是一切。莫说崔栩,便是齐王本人想要动他,怕也要先掂量掂量。
崔重晏凝视前方远去的马队,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这支带出来的护卫,皆是他的亲兵,早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似这般遭受无理谩骂与欺辱,也不是头一回,原本个个便是狠人,见状也纷纷涌上,一时间,拔刀与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正群情激愤之时,车内忽然发出几声咳嗽,瑟瑟的抱怨声随之传了出来:“贼老天,这是多久不下雨了。走几匹马过去,便要呛死人了!”
崔重晏目光闪烁,片刻后,缓缓松开马缰,转面,冷冷扫一眼周围向他请命的亲兵。
众人登时安静下去,相互望了几眼,无奈,陆续又将方拔出的刀剑归入了鞘。
崔重晏若无其事向着车厢拱手:“方才是我照顾不周,叫二位受惊了,勿怪。咱们这就入城去。”言罢便再次上马,轻喝一声坐骑,引车继续前行。
天色黑透,李霓裳从一扇便门悄然被接入了齐王府,随瑟瑟静默迂转,也不知跨过几道院墙,穿过几折回廊,被引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的清幽院落之内。
应是长公主对她今夜入府一事不欲张扬,院中静悄无声,看不到人,唯见檐楼的一面绮窗之后,隐隐约约,透出一扇灯火之色。
穿堂风涌入檐楼,吹得堂中烛火扑闪不停。李霓裳盯着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