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云莫名感到压力。
压力中还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
他脚下生了根, 一动不动站在花园里,远远地和沈乙对视,心跳开始加快。
他不肯过去, 沈乙便拿着花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沈暮云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上的伤口,又快速整理好乱糟糟的衣服和头发, 假装镇定地朝沈乙笑了笑, 笔直站着等待他走近。
花园不大, 沈乙只走了半分钟。
沈暮云很快就闻到鲜花的味道, 沈乙怀里捧着一大束盛开的蓝紫鸢尾,颜色艳丽到妖异,花香也比正常的鲜花要浓郁, 浓郁得让人呼吸困难。
沈乙在他面前站定。
沈暮云呼吸的频率变得很快,一半是因为紧张, 还有一般是因为过浓的花香。
“你怎么来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欲盖弥彰般提起刚才的车:“我昨晚跟朋友出去玩了一下,刚让他送我回来。”
沈乙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的伤口。
沈暮云下意识抿起嘴唇, 试图把伤口藏好。
沈乙:“朋友?”
沈暮云:“是的。”
“我认识他, ”沈乙说, “我去餐厅帮你取手机的时候遇到过他,并遵从你的意愿, 让他离你远点。还记得么?”
沈暮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朝沈乙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试图蒙混过关。
沈乙却一点也不想放过他, 又道:“看来, 你们和好了?”
沈暮云:“……唔。”
“因为你准备选他?”
沈暮云:“……”
又是“选”。
和其他三位比起来, 沈乙一直和他保持着非常有分寸感的雇佣关系, 可现在, 居然连他都开始使用如此奇怪的说法,好像这不是一场好心的医疗救助,而是一次商业竞标。
沈暮云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比起沈冰,他倾向于跟自己更熟悉的沈乙吐露心声。
他抓住这个机会,认真道:“沈助,其实在聘请你之前,我已经做好迎接生命终结的心理准备,这次突发疾病只是把时间提前。”
“我很感谢你们愿意施加援手,但昨晚我提前体验了治疗,觉得这样的疗法对你们伤害过大,所以……我想以更平静的方式走向死亡,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沈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深深看着沈暮云,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很吃惊,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刚才的朋友就是来帮忙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暮云又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下次我有经验了,便不会再麻烦你们。”
沈乙缓缓吸气。
“再想想,”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道,“或许是那个人的血味道不够好,你可以试试我的。”
沈暮云:“……不,跟这个没关系。”
沈乙:“当然有关系,沈医生说你如果得不到养料,就会在极度的渴求中亲眼看到自己全身腐烂,再一点点绝望地走向死亡。我想这并不是你要的‘平静的方式’。”
沈暮云在他的描述里打了个寒战。
他紧张地滚动喉结,沉默片刻后道:“我会想办法度过,可以试试安眠药或者镇定剂。”
沈乙深绿色的眼睛里闪过怒意,沈暮云看得很清楚。
他背后忽然升出一股强烈的寒意,比刚才听到恐怖死法时更甚,让他瞬间产生了想要转头逃跑的冲动。
但很快,沈乙把神色重新整理好,又变回了冷静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至少算得上朋友,老板,”沈乙用很低沉的语气说,“却没想到你宁可凄惨的死掉,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沈暮云一愣。
聊着聊着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他一下被打断了思路,嘴唇张了张,还没能把一片混乱的词汇重新组织起来,又听见沈乙继续指责:“你在昨晚发病的时候,甚至愿意找一个曾经惹你生气的男人,也不愿意找自己的唯一助理。”
沈暮云:“……”
他后背这下全是汗,有些虚弱地替自己辩解:“没有……是他给我打电话。”
“你可以主动给我打。”沈乙走近半步,“但你没有。”
沈暮云被助理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意识道:“抱歉,我本意还是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受到伤害,绝不是……”
“‘不希望我们受到伤害’,”沈乙重复这个句子,“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健康权,那又出于什么立场来替‘我们’做决定,去侵犯我们的主观意志?”
沈暮云终于被他逼到了逻辑的死点。
他抬着头,怔怔地和沈乙的墨绿色眼睛对视,嘴角动了两下,失去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