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上事先安排了几名同志以酒店侍者的身份潜入德明饭店为我们提供策应,我到时会以李老寨主(注1)扈从的身份跟随入场。此外,我们在德明饭店附近的码头上也安排好了船只人手,若有任何意外发生,立刻便能接应我们转移。”
徐鹏飞尽可能详细地介绍着他们的计划,力图让张怀月听得明白。
随即他神情凝重地道:“目前唯一的问题是因为时间太紧,我们打探不到具体的拍卖流程安排和会场布局,进入会场后的所有行动都无法事先安排,只能随机应变。侯明昶对此次拍卖极为看重,调集了大量人手布防,所有参会人都必将受到重重搜检。”
徐鹏飞拧着眉,“你的身份不好安排,毕竟你的模样看着实在没有江湖气,没法扮作帮里人。”
“所以我们原计划是想着也让你伪装成酒店侍者,但怎样才能让你不受怀疑地接触到拍卖名录和展示货样,我们一时还没有什么章程。”
张怀月原本一直沉默着仔细聆听,到了此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张了张嘴,又有些欲言又止。
徐鹏飞看出她有话想说,立即道:“若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提出来,上级也说过,这项行动你的任务很关键,所以你的想法也很重要。”
张怀月思前想后,终是开了口,“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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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茶馆的时候,张怀月又回望了一眼那看着平平无奇的茶楼,良久后才转身重新汇入到街头拥挤的人群中。
沉默地行走在喧嚣里,张怀月才忽然记起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她想问徐鹏飞,那与柳芽见面的林宝庆究竟是何身份?而他与柳芽的交往又是否全然坦诚?
她原是带了满腔的质疑想要兴师问罪,然而等到真正站在这些人面前后,有些话却不知怎的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而此刻漫步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和一张张充满了激昂热切的年轻面孔擦身而过,张怀月才终于明白了心底的迟疑究竟从何而生。
只是这份明悟却让她脚下的青石板路都似乎化作了泥泞沼泽,每踏入一步都沉重得几乎再抬不起来。
柳芽和林宝庆之间的情谊无论将来如何走向,一旦此时说开都很难不伤害到这两个年轻人。
柳芽开朗纯真,心地善良,林宝庆亦是正直又富有担当的青年,若非这个丑恶的世道,若非贪婪的侵略者,这将是一对多么登对美好的佳偶。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责问他们,去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呢?
以往对于未知的前路张怀月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能走一步是一步。
然而时至今日她才猛然惊觉,战争的阴云其实早已笼罩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头上,在这场举国浩劫面前,根本没有哪一个人可以独善其身。她对柳芽那自以为是的维护,又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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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德明大饭店。
从一大早开始,穿着衬衫打着领结的侍者们便井然有序地穿梭不息,铺设地毯,装饰餐桌,将宽广的宴会大厅装点得富丽堂皇。饭店前厅的法式圆转门擦得闪闪发亮,鲜花彩绸摆了数丈方圆。
又有一群穿着青布褂衫脚踩黑布鞋的青壮在饭店门前团团把守,汹汹声势令来往行人无不避道而走。
而此时,距离德明饭店不足十公里的侯公馆,从早间时候电话便响个不停,除了侯府管家需要接应的酒宴琐事,其余的便皆是些依附着青红帮过活的小帮派,借着拜寿为名或是阿谀奉承或是探听些消息。
这些小事自然有下面的人去操劳,侯明昶此刻正倚坐在偏厅一张色泽光润的红木摇椅上,听几个心腹手下报告会场里的一些事宜。
“空子贴(注2)搞来一箱药棉四箱烟草,虽然不多,但都是俏货,小的们就做主全都收了,翻倍做了帐都送到了仓库上。”
侯明昶点点头以示满意,现今这世道,凡是能跟军需挂上钩的物资都不愁卖,自是越多越好,他也早早便交代下去,即便散货也都要吃下,一方面可收拢人心,一方面也可以此提振声势。
谈话告一段落,偏厅伺候的下人极有眼色地将早已备好的青花缠枝花卉纹茶盏小心地端来侯明昶的手上,他揭起碗盖,仔细地吹了一口,明前龙井的香气缓缓逸散在空气里。
侯明昶如今已是花甲之年,身形佝偻须发皆白,但接连数月的忙碌似乎并未耗损他多少精力,此时品着香茗的他依旧容色焕发,神采奕奕。
他挥了挥手,示意人都下去,放松倚回摇椅,准备歇上一会。
管家此刻却行色匆匆地赶来汇报,‘栖霞山的胡闵秀致电,称杨老山主今日有暇,将会准时莅临寿筵。’
侯明昶闻言骤然色变,立刻坐直身体,“你没听错?”
管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渍,“是,确实是杨公馆打来的电话。”